一
汉朝是中国进入封建社会后,历时最长的朝代,它分西、东两汉,前后近四个世纪!汉王朝上层的权力斗争,实际上主要就是皇帝与外戚的斗争。所谓外戚,通俗点说,就是皇后或皇太后的娘家人。
这种权力斗争就好像是皇帝和外戚在玩同一个跷跷板,不是你上我下,就是我上你下,如果大家玩得还都有个分寸,那么就能一直玩下去,但要是有一方玩得没个数,用力过猛,那么就会有人掉下这个权力的跷跷板,西汉末年的王莽就是例子,他就把皇帝掀了下去,终结了西汉。
等到汉室后裔光武帝刘秀又建立了东汉后,他和他的儿子汉明帝刘庄就吸取了这个教训,因此这两代皇帝还能牢牢地掌握着国家的权力,外戚都不敢上这块跷跷板。
可是,传到第三代皇帝汉章帝刘炟时,这个刘炟却一改前两任皇帝对外戚的严切作风,他对外戚和宦官比较宽厚,因此外戚又重新摸上了跷跷板和皇帝一起玩了起来,这一玩,就又玩了一百多年,弄到最后不光是他俩在玩,宦官和大臣也都跑上来玩,而且人人都用尽吃奶的力气玩,不把对方掀下去决不罢休。
章和二年,也就是公元88年,汉章帝驾崩,十岁的汉和帝即位,他的母后窦太后临朝,外戚窦宪总揽大权,爬上了那块无形而又巨大的跷跷板。
窦宪掌握国家权柄后,把自己的人都任命成朝里朝外的官员,连最小的都做到了县令。同时窦家又养了很多刺客,用来对付异己。
时年十四岁的汉和帝一看玩跷跷板压不过舅舅窦宪,就喊宦官来帮他一起压。在与宦官郑众密谋后,汉和帝成功地杀了窦宪,并铲除了他的党羽,把外戚集团掀下了跷跷板。郑众因此功被封侯,从此宦官就参与了政事,也就是说也有了玩跷跷板的资格。
汉和帝之后连传两个皇帝,于延平元年(公元106)年传到了汉安帝刘祜手上。当时刘祜才十三岁,又是母后邓太后临朝,她哥哥邓骘辅政,大权再次落入外戚之手。
邓太后从窦宪的失败中吸取了经验,她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人,来和皇帝对压翘翘板。首先,外戚和宦官她一起任用,不管对宦官是不是真心,起码在表面上对外戚不偏心;然后邓太后又严格约束邓家的人,消除其他人的不满;同时还尊崇儒学,借此笼络士人;邓太后还让邓骘举荐名士杨震等人,礼敬三公高官,把官僚集团也拉到跷跷板前当自己的啦啦队。就这样,外戚牢牢地掌握了国家权柄。
这期间,有个叫张浩的在也被邓骘征召。张浩,字叔明。他从事研究《律》、《春秋》,游学京师,与广汉的镡粲、汉中的李郃、蜀郡的张霸共同结为亲密的好友。这次他被大将军邓骘征召后,逐渐升任尚书仆射,又出任彭城相,还推荐了隐士闾丘邈等人,后被征拜为廷尉。
当时有个人叫曹節(一说叫曹萌),字元伟,沛国谯人。据《魏书》记载他家是西汉相国曹参的后人。曹節平素以仁厚著称,有一次,他的邻居家跑了头猪,正好与曹節家的猪相似,于是那个邻居就登门来认领,曹節也不与他争辩,就把猪给他了。后来那个邻居所跑掉的猪自己又跑回来了,结果那个人十分惭愧,便把曹節家的猪送还回来,并向他道歉,曹節笑着收下了自己的猪。从此,乡里人都为这事而赞叹他。
曹节的长子字伯兴、次子字仲兴、三儿子字叔兴、小儿子叫曹腾,字季兴。曹腾年少时做了宦官,担任黄门从官。到了永宁元年,邓太后诏命黄门令在中黄门从官里挑选出年少温谨的人,来陪伴皇太子刘保读书,结果曹腾被选中。太子特别喜爱曹腾,饮食和赏赐和其他人不同。
延光三年,太子遭到诬陷,汉安帝商议废太子,只有廷尉张浩与太常桓焉、太仆来历论议认为这样做不可以,结果太子还是被废。
邓太后死的那年,汉安帝二十七岁,他一看玩跷跷板压不过舅舅,就也团结一部分宦官来帮他压。他们赶杀外戚,还任用了不少地方豪强和一些不得志的官僚阶级为官,来扩大自己的势力。
由于这些被宦官任用的官员中,有很多人本来是没有资格做官的,因此那个曾被外戚举荐提拔的杨震站出来抗议,说什么“白黑混淆,清浊同源。”意思就是现在按正途仕进的人都和那些出身微贱、无权做官的人一起混杂在官员的队伍中了。
这句话也可能是杨震的心里话,但按照他的观点,最后无非就是皇帝一伙提拔的人都得滚蛋。汉安帝一听这还得了,结果杨震被迫自杀。这一回合外戚又被掀了下去。
汉安帝三十二岁时死去,他的妻子阎太后临朝。阎太后让自己的哥哥阎显做了车骑将军,立了个年幼的北乡侯刘懿即位,这样子可以长期把持朝政。然后他们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又反过头来赶杀汉安帝宠信的宦官,自己一屁股坐上了跷跷板,皇帝还幼小,根本不会玩跷跷板的游戏。
可外戚阎氏在跷跷板上还没坐几个月,汉少帝刘懿就夭折了,这下孙程等宦官集团跳上跷跷板使劲压。他们等十九人合力斩了属于外戚集团的江京以及宦官刘安、陈达,然后迎立了曾被阎太后害死的李氏所生的前废皇太子刘保为帝,就是历史上的汉顺帝。
阎显得知后,率军进北宫,结果交战不胜,弟弟阎景反而被杀。随后阎显兄弟也下狱被诛杀,此时汉顺帝才十一岁。
外戚又被掀下去了,孙程等十九人都被封为侯,此后宦官的权力变得更大,他们可以兼任朝中的官,可以举荐别人为官,甚至可以让养子袭爵。这下子本没资格做官的人都被宦官集团举荐为官,培植成党羽,引起了真正的官僚和士人的不满。于是以李固为首的官僚就依靠梁皇后的娘家,也就是另一帮外戚,来与宦官集团对抗。
另外,汉顺帝即位后,那个他所喜爱的曹腾就做了小黄门,又升为中常侍。
同时,由于当年在废太子的事情上,只有廷尉张浩等三人替时为太子的汉顺帝说过话,因此汉顺帝才即位,就拜张浩为司空,最后这个张浩在八十三岁时死去。
汉顺帝做了十九年皇帝后死去,刘家又往下传了两代皇帝,这期间,梁太后临朝,她哥哥梁冀做了大将军。
梁太后同样从前面外戚的失败中吸取了更多的经验教训,她除了把邓太后同时任用宦官和外戚等等那一整套措施照单全部搬来,还招募了多达三万人的太学生。此举一来向官僚、士人示好,二来也好培植自己的党羽。
为了缓和尖锐的矛盾,梁太后还杀了直言过激的李固,任用圆滑玲珑的胡广。这个胡广既和有名的士人结交,又和宦官通婚,还举荐了陈蕃等人。就这样,梁家将国家大权一直把持了近二十年。
梁太后做得还可以,而他的哥哥梁冀却专权凶暴。
汉安元年,天子拜张纲为光禄大夫,与侍中杜乔等八人同一天接受诏书,持节分头出京,巡视案查天下的贪廉官员,县级官员有罪马上就收捕,刺史、二千石官员则用奏章传送上报给朝廷知道,这八人的声威和恩泽、忠诚和廉正,名振郡国,号为“八俊”。
其中这个张纲,字文纪。他就先前被汉顺帝任为司空的张浩的儿子。张纲年轻时就因是三公之子经学博洽,德行美善而被推举为孝廉,可张纲没就任,后张纲被司徒征召,以高第的身份任侍御史。
这次张纲奉诏巡察天下官员,而当时大将军梁冀侵扰百姓,杜乔等其他七人都奉命四下出京,只有张纲一个人在洛阳都亭停驻车轮不肯离去,他说:“豺狼当道,为什么去察问狐狸?”
于是张纲就上书给天子道: “大将军梁冀、河南尹不疑,受到外戚的帮助,身负国家厚恩。他们以草野之人的身份,安居在贵族府邸,不能传播宣扬五常的伦理道德教育和辅佐帝后,却专做贪暴之事,肆意放纵其贪得无厌的欲念,追求和贪爱财物,恣意放任,不知满足,还多多培植长于阿谀奉承的人来陷害忠诚善良的人,这实在是皇帝的威严所不能饶恕,死刑所应该施加的。谨在信文行间的右后处逐条陈述十五件他们心里没有君王的事情,这都是忠臣所咬牙痛恨的。”
张纲的奏表呈递后,整个京师震惊惶恐。此时梁冀的妹妹是皇后,正是最受皇帝的宠爱的时候,梁冀兄弟的权势比天子还大,汉顺帝虽然知道张纲的话不假,然而却没有打算处理梁冀。
这下子,梁冀深深地痛恨张纲,正赶上广陵贼人张婴等数万人众攻杀刺史、二千石官员,梁冀想陷害张纲,于是就暗示尚书让张纲任广陵太守,如果张纲不被张婴所杀,则准备用刑法来判罚他。
以前太守前往广陵,总是多多请求军兵,等到张纲受拜为广陵太守,天子下诏问他该带多少兵马,张纲竟回答说不用兵马,于是就轻车简从地上任。
张纲到官后,径直来到张婴军营的正门,向其明示作反的祸福。张婴十分惊慌害怕,跑去要关营门。张纲又在门外撤走官兵,只留下十几个亲信的人,并写书信给平时被张婴所信任的年长者,请他们与自己相见,询问张婴变乱的原因,还借此向他们展示天子所赐予的恩惠,让他们回去请张婴来。
张婴见张纲真心诚意,便立即出来见张纲。张纲引请张婴到上座,慰问了他的疾苦,宾主礼毕,张纲就对张婴说:“以前先后到任的二千石官员,大多不是适合做太守的人,他们阻塞了国家的恩典,肆意追求自己的私利。乡郡遥远,天子不可能短时间就闻知,因此百姓相互聚在一起来躲避祸害。二千石官员(指前任太守)的确有罪,然而你们这样做也是不义的!忠臣在不欺瞒君王的情况下来使自己荣显,孝子在不有损父亲的前提下来求取赐福,天子圣明仁德,准备用礼乐教化来使大家归附,因此派太守来,想以官爵和俸禄使你们荣耀,不愿意对你们施以刑罚。如今实在是转祸为福的时候啊!如果闻听了大义还不归服,天子发了盛怒,大兵云集,岂不危险了么?!应该深深地考虑这事的利害关系。”
张婴听后,流泪说:“边远地区的愚昧浅陋之人,多次被二千石官员(指前任太守)所侵害而使自己受冤枉,我们不堪这些困扰,所以就相互聚集在一起苟且求活。明府您仁爱延及草木,是张婴我等重获新生的恩泽,只是怕放下武器的那天,免不了会遭杀戮罢了。”
张纲说:“何必这么想呢!对着天地约定,对着日月立誓,正要用爵位来使你们显达,有什么灾祸呢?”
张婴道:“如果赦免了大家的罪,使我们都得以保全人头而能归耕农田,那么我们将终身怀恩戴德,官爵俸禄不是我们所期望的。”
张婴虽然是巨寇,因为人凶暴而起兵,但他自以为必死,等到现在听得了张纲的话,豁然清醒,就辞别回营。
第二天,张婴便率所部一万多人,与妻小一起双手反绑于背而面向前,来见张纲投降。张纲全给他们松绑并安抚接纳,张纲对张婴说:“您等众人一旦解散,边陲就清净了,应该逐条列出名字上奏,必定受到封赏。”
张婴回答道:“请求回归旧业,不愿意拿我们肮脏的名字来玷污政治清明的当世。”
张纲因他们极度诚恳,于是就各随其意,亲自为他们安置住宅。他们的子弟想做官吏的,也根据其才能任职,想做平民的,则鼓励其从事农桑,结果当地农业一并兴盛起来,南方地区也很安定。
评议功劳时,张纲应当封爵,却被梁冀所阻止禁绝,因此张纲不得封侯。天子赞赏张纲的功劳,征召并打算任用他。张婴等人上书,请求把张纲留在郡里两年。不料就在建康元年,张纲病死在任上,时年才三十六岁。
张婴等三百多人,都身穿居丧用的麻绖,拿着哭丧棒把张纲的尸身送到洛阳,葬礼完毕后,又为张纲建坟立祠,四季祭祀,怀念他如同自己父母去世一般。天子也追思张纲不止,就下诏赞美表扬他,并改拜张纲的一个儿子为郎官。张浩、张纲父子两人都有声名与业绩。
再说专横跋扈的梁翼后来又毒杀了汉质帝刘缵,鼓动妹妹梁太后立了十五岁的刘志为帝,即汉桓帝。
汉桓帝一看玩翘翘板压不过外戚,就得找人帮他来压,皇帝久居深宫,最方便找的还是宦官。 延熹二年七月,梁太后死去,时年二十八岁的汉桓帝与宦官单超、唐衡等人合谋,于同年八月向梁冀下手,兵围梁冀府邸。结果梁冀夫妇自杀,梁氏内外宗亲数十人被杀,还抄走梁家总共三十亿的财产,朝内的三公高官一个因罪免职,另外两个下狱,接着又赶走朝中官员三百多人。就这样,终于把外戚集团再次掀落在翘翘板下面。
获得胜利后,汉桓帝封宦官单超、唐衡等五人为县侯,尹勋、曹腾、长乐太仆州辅等七人为亭侯。其中汉桓帝因曹腾是先帝的旧臣,在忠孝方面都做得十分突出,他被封为费亭侯,升任大长秋,加位特进。 曹腾在宫中掌权长达三十余年,事奉过四代皇帝,不曾有什么过失。他所推荐任用的人,都是天下的名人,比如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溪典等。
当时蜀郡太守通过计吏向曹腾行贿,益州刺史种暠在斜谷关搜得他的书信,就上奏告发了蜀郡太守,并以此弹劾曹腾,请求把曹腾交付给廷尉问罪。可皇帝却开脱曹腾说:“书信从外面送来,不是曹腾的过错。”于是就把种暠的奏章搁下了。
曹腾并不因此事而介意,常常称赞种暠是个能干的官员,对皇帝有一颗赤诚之心,所以当时人都感叹赞美曹腾的为人。种暠后来做了司徒,他告诉宾客说:“如今我身为三公,是曹常侍之力啊!”曹腾所做的事,都是这一类的。
宦官们深受皇帝信任和依仗,于是他们的党羽都跟着鸡犬升天,这下亲天子的宦官集团权势更大了。外戚集团在地方上还有势力,不过这些人中很多是亲外戚的宦官党羽,他们也要被铲除。 比如冀州刺史朱穆将上任时,该州挂印逃跑的地方官就有四十几个,一些没跑的又遭朱穆弹劾,以致有人自杀。后因宦官张让的父亲下葬时有可能逾越制度,朱穆为了查验,结果导致张让父亲的坟被掘了,汉桓帝大怒,又把朱穆征回到廷狱里做左校工作。
在往后的几年里,宦官势力遍布朝野,甚至有的刺史、太守都由宦官担任,宦官集团一手把持了国家的大权,也正式坐上了这块超级翘翘板。
外戚集团被打倒,朝廷里和地方上都被宦官势力所占据,那么官僚集团基本没有了前途,此时他们又没有实力来进行斗争,于是他们就动嘴皮子造舆论,争取煽动出有利于自己的局势。
借着朱穆被征到廷狱,梁家当年设置招募的太学生充当了官僚集团冲锋队的角色。学生都是年轻人,满腔热情,社会经验少,做事顾不了那么许多,因此当国家有严重的弊病时,他们一被鼓动,敢先站出来说话。其实这种精神还是蛮值得肯定的,如果政府引导得正确,再加上国人从上到下都有像学生这样的热情和责任感,那么这个国家也就有救了,可惜汉王朝却不是这种政府。
以刘陶为首的太学生数千人聚集在宫门,为朱穆辩护,抨击宦官集团党羽在各地盘剥和鱼肉百姓。
这些学生本身也有片面性,当年梁氏外戚集团也盘剥和鱼肉百姓,到最后光梁冀家就抄出价值三十亿钱的财产,也没见这些太学生们口诛笔伐个只字片语,只是因为梁氏对他们好,给他们仕进的机会罢了,而如今宦官集团阻塞仕途,不利于他们,他们就站出来反对。
前有杨震的“白黑混淆,清浊同源。”,后有这些太学生的舆论声势,于是士人间就有了一个认同:把跟宦官一起任职为伍看成是一种耻辱。渐渐地,这种认同又开始发酵,衍生出朝廷或官员有召命来而不去应征就任的行为,一些人士采用这种行为来显示自己的节操,结果拒绝的官越大,这个人就越有名!
不仅如此,这个社会人群还形成了一种对政府褒贬批评、对官员评头论足、对自己人互相标榜的风气。毫无疑问,这三万太学生也属于这个人群,他们以郭泰、贾彪为首,一起跟李膺、陈蕃、王畅等人相互褒奖推崇,另外还有公族进阶、魏齐卿都敢直言评论,不管你是不是豪门望族。因此公卿大臣都顾忌他们,为了免受恶评而争着和他们结交。
州郡的官学和太学生又通气联系,形成了一个范围遍及全国的政治团体。已稳坐在跷跷板一端的皇帝和宦官集团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威胁,很快这个团体的祸事就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