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得伯言表,以为曹丕已死,毒乱之民,当望旌瓦解,而更静然。闻皆选用忠良,宽刑罚,布恩惠,薄赋省役,以悦民心,其患更甚于操时。孤以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杀伐小为过差,及离间人骨肉,以为酷耳。至于御将,自古少有。丕之于操,万不及也。今睿之不如丕,犹丕之不如操也。……又长文(陈群)之徒,昔所以能守善者,以操笮其头,畏操威严,故竭心尽意,不敢为非耳。逮丕继业,年已长大,承操之后,以恩情加之,用能感义。今睿幼弱,随人东西,此曹等辈,必当因此弄巧行态,阿党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奸谗并起,更相怨怼,转成嫌贰。一尔已往,群下争利,主幼不御,其为败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离刺转相蹄啮者也!强当陵弱,弱当求援,此乱亡之道也。 这段话可谓孙权的肺腑之言,他极力赞同曹操打击世族的集权之策,而对其后继者大权旁落则表示无法接受,并明确指斥世族朝臣当权是乱亡之道,这是一定要避免的。因此,可以说孙权是以曹操为榜样,以曹丕之后的情况为教训,这在他执政的中后期明显的表现出来了。他仿效曹操,设“校事”,监督、检举儒学世族人物,掀起了巨大的政治风波。随着年龄的衰老,孙权对身后之事的顾虑越来越重,他对儒学世族的上升十分担忧,对孙登、孙和的儒化甚为不安,因此,他不断制造事端,打击儒学世族人物,所谓“二宫构争”便是继吕壹案之后,孙权针对儒学世族发动的最严重的政治斗争。 为扼制儒学大族势力的上升,孙权主要依靠宗室、外戚人物,并提携一些寒门才俊之士。在立嗣观念上,儒学大族遵照儒家立嗣以嫡以长的原则,先后支持大子登、太子和,并希望通过他们来进一步推进孙吴政权儒家化的进程。对世家大族的用心,孙权当然是很清楚的。为不出现曹操之后曹魏政权中儒学世族抬头的情况,他有意抚持鲁王霸,培植新的政治力量,以对抗世族政治势力。与太子和集团成员主要为世族人物不同,鲁王霸集团主要人物多出自寒门和宗室、外戚,如南人中的吴安、孙弘、全琮父子等皆非江东世族,北人中的吕岱、吕据为淮泗武将,杨竺乃寒士,孙峻、全公主为宗室,当然也是寒门,其中儒学之士只有步骘,但他是全公主母族人,属外戚。因此,这是孙权精心培植的寒门政治集团,其幕后操纵者实际上是孙权本人。正因为如此,孙权在处理“二宫构争”时,对太子和党人物多加严惩,主要人物皆诛杀、流放;相反,鲁王霸党的主要人物步骘诸人多受重用,只杀了杨竺、吴安等几个与皇室关系不密切的寒士以应景。《三国志·吴书·孙权传》载,孙权在陆逊郁愤而死后,重新安排了辅政人选:“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朱据为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显然,鲁王霸一派人物多据要津,一度分割了陆逊的权力。太子和一派人物仅有朱据、诸葛恪,据也为孙权女婿,故暂时得以保位,但据、恪二人最终仍为全公主、孙峻害死。 当然,我们也不否认孙权在处理其统治集团内部斗争时,经常自觉不自觉的带有地域的因素,从而使人归结为地域之争。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而非事物的本质。在处理暨艳案、吕壹案,特别是“二宫构争”诸政治斗争时,孙权对北方流寓之士多有提携、宽佑。比如同为太子和党成员,诸葛恪非但当初未受严惩,且被孙权命为太子亮的顾命大臣。孙权之所以这样处理,是有深层考虑的。孙权与儒学世族有矛盾,而孙吴儒学世族的主体是江东土著大族,因而斗争的对象也主要是江东大族。孙吴流寓儒学之士非但人数有限,而且脱离了乡里社会,势单力薄,他们虽凭借共同的文化基础,逐渐融入到江东地域社会中去,但毕竟融而未化,尚有分别。对孙吴皇权,他们不仅缺乏江东大族那种激烈的对抗情绪,而且还有较强的依赖性,易于为皇权所控制。因此,孙权在打击江东世家大族的时候,为使国家机器能够正常运转,他往往起用流寓之士。有些流寓的寒士正是看到孙权的这一心态,为攫取更多的权力和利益,甘愿充当孙权打击江东大族的工具。质言之,作为流寓之士,在孙权正式建国并实现“江东化”后,他们自身并不具备与江东土著大族对抗的条件。每一次针对江东大族的政治事件,兴造事端的都是孙权,其目的是固化皇权。当然,在这些斗争中,江东儒学大族都不同程度的遭到了打击,但从长远看,地方大族的支持是地域政权生存与发展的基石,孙权屡起事端,这使江东大族必然对孙氏政权产生离心力,丧失了儒学大族的支持,孙吴统治的危机便来临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孙权本人开启了此后孙吴的灭亡之端。纵观孙吴一代的发展轨迹,确实,自吕壹案和“二宫构争”之后,孙吴走上了衰亡之途。何焯已指出孙权“老悖昏惑,吴亡不待皓而决。”[30]回顾全文所论,足证何焯洞察细微之卓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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