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三国-----大乔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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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姐妹都在江南出生，在江南长大。人人都说她们是沾了江南的灵气——“只有江南的水才养得出这么水嫩的闺女么！”窃窃私语的议论间满是对这蛮荒之地的袒护之情。北方，那背负两汉煌煌功业的，曾经繁荣富足的家乡，在为躲避战乱而迁居江南的人民心里，早已不复亲昵。
但江南，毕竟只是才沾染上了一些繁华的气息呀。北方高贵都城里的大家闺秀，富裕城镇内的小家碧玉，她们那种世代传承积蓄下的高贵，含蓄，还有那一丝丝的优越——她们可是见着大世面的人呢，这些，江南的小姑娘是没有的。江南，纵使那些官员地主，文人墨客纷纷迁居于此，它仍然只算一块刚被挖掘出的玉，未经打磨雕琢之前，最多就象平平无奇的石头而已，带着尖锐，怪异的棱角。


　　真是洗不掉的蛮族之气。这两姐妹与江南岂不是很象么？


　　小乔略妩媚些，大乔稍端庄些。两个人的美貌都没有一丝瑕疵。皮肤是不透明的白，头发黑得浓重，棕色瞳仁里都一样地没有表情，还有那一样的冷漠脾气，三天说不了一句话。
“乔家养了两个妖怪。”据说孙将军有一次私下里这么评论乔家的两个女儿。主子都这么说了，底下的传言就更加荒谬得肆无忌惮。可是真到了乔家姐妹面前，没有人敢把那些传言说出口。
乔家姐妹的冷漠让人觉得害怕。

　　那种疏离既不是冰也不是雪，她们和通常所谓的冷艳美人不同，她们的冷漠象木头，既不哭也不笑的木偶。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不爱说话，也不爱动，的确就好像两个真人大小的，制作精美的木头人偶。也有些传言说乔家用妖术养了这两个木偶少女。
木偶也好，什么也好，乔家的两姐妹毕竟是艳名在外了，而外人不知道的是，乔家姐妹的文才武功。

　　这样一对美貌少女，虽从未故意做出柔弱姿态，但光看外表，也很难相信她们能有什么武艺。但她们有种不怕死的天赋——把木偶摔碎，它也毫无感觉，乔家姐妹给人同样的印象。
乔家训练她们用扇子。女孩子拿着扇子应该是很平常的，但乔家的扇子与众不同。一把扇子有半人大小，铁骨锦面，两个姑娘竟还一人两把，教人看了要捏把汗。那扇子做工极细，颜色鲜亮的扇面上用金线绘着花朵，太阳下一照，简直要花了人眼。


　　第一个被它们迷住的是周公瑾。
　　那天两姐妹正在后院练武，来教武艺的老师要小乔指挥一队持弓箭的家丁去攻击大乔。而周公瑾来到乔家粗陋的后院，是为了乔家的两个女孩子中，哪一个他更想娶些。也是鲁肃的主意，他对鲁肃说，想要个特别点的妻子，鲁肃当即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说——“那乔家的孩子最适合不过了。”

　　乔家的孩子最适合不过了——果然是真的。当他看见大乔和小乔穿着一身绣工繁复，颜色艳丽的华丽丝绸做成的短打劲装，便已同意了鲁肃的看法。还有哪家的女孩子会把最上等最华丽的绸子做成武装穿在身上？

　　然后他看见小乔左手举起她那把宝蓝色的扇子，利落地挥下。那动作干脆地仿佛站在弓箭队前面的不是她亲生的姐姐，而只是一个稻草扎成的人形。

　　他几乎惊叫出声。

　　然而大乔也同时举起了她手中一双艳红锦缎上绣着盛放的金线牡丹的巨大铁扇。家丁们并未受过弓箭训练，所以射出的箭零落不堪，七歪八扭。大乔依着箭射来的顺序，不可思议地，又顺理成章地用她的红扇把那些箭挡下来，甚至折断。扇子的铁骨和箭碰撞出清脆的折裂声，紧接着又是箭落在地上的西索碎声。不过眨了几眼，她已把箭全部挡在地下。

　　公瑾一直没能忘记那个情景。大乔穿的是绿衣。轻盈的，年轻的绿色，又不那么鲜亮，带着一些沉稳，不是春暖花开时节拂着行人面的柳色，而是夏天里狂乱的，但沉静的郁郁的山林。那身绿衣也用金线绣着牡丹图案，在艳红的扇子的遮掩下有时露出一点点光彩，但公瑾看到的主要是那把扇子。

那红扇在跳舞。大乔优雅的，然而简练干净的动作让那双红扇跳起了美得那么漠然的舞。它翩然飞跃在空中，那些丑陋的，黑色的箭仿佛还碰不到它便已被它的美燃作飞灰。盛夏骄阳之下，那扇子上的金线反射出刺眼的光，公瑾的眼睛几乎要看不见其他。大乔的葱绿衣袖中露出一截粉嫩的藕臂，公瑾有点怕那馥郁的皮肤被箭擦伤，但大乔如精心琢磨出的玻璃珠一般冷漠的眼睛，却一直专心地盯着那些箭。

　　恍忽间，乔家庭院修剪不甚精细的草坪和俗气造作的假山之间，公瑾看见一朵巨大的，无根无茎的金蕊红瓣牡丹，遽然盛放在四月有些闷热的，充满着尘土的半空里。
公瑾被它们迷惑。被那双红扇，也被大乔。

　　不过他最后还是娶了小乔。这种事，当然，没有人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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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在厅堂上，乔大人告诉公瑾，大乔重武，小乔偏文。说话间两姐妹进了房。大乔不肯换下她的短打，而小乔却放下了发髻，换了一身平常衣服。湖绿衫子，百花褶裙，腰间系着白色缎子腰带。一头柔顺的黑发披在肩上，耳旁的琉璃环轻轻摇晃着。腰若流祗素，耳佩明月铛。于是小乔柔声道：“见过周侍郎。”

　　大乔只是用她的玻璃珠似的眼睛瞄了他一眼。

　　公瑾便知道，不管他想娶的是哪一个，乔大人希望他娶的，应该是小乔。但他想错了。乔家奉若珠宝的这两姐妹里，惟有大乔是任性得非要穿短打见客的。大乔爱武，她不懂小乔文绉绉的那一套。虽然是豆蔻的少女，她不爱扮成小乔扮的样子，不爱用那种柔柔的声音说：“见过周侍郎”。她只是用她玻璃珠似的眼睛扫了他一眼。

　　她对他没有太大兴趣。其实，小乔也是。但是小乔和大乔有些地方是不一样的，虽然想的是一样的事，大乔做出来的，和小乔做出来的总是有些不一样。所以，公瑾对乔大人说：“不才若有幸能娶小乔为妻……”

　　小乔出嫁了，大乔仍然待字闺中。妹妹比姐姐先嫁，这似乎不太合常理，于是朝廷里再次掀起一阵谣言——大乔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周侍郎竟娶了小乔，莫非这两姐妹里只有大乔有什么古怪，小乔还是正常女孩子？

　　大乔并不知道那些。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庭院里挥舞她的红扇。不不不，公瑾娶小乔并不是因为她更正常些，更不会是因为他真的想要什么特别的妻子。他娶乔家的女儿只是孙将军的意思，鲁肃的话是果，不是因。

　　孙将军的意思。公瑾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是孙权的人，他是他的兄长，孙策的人。现在孙将军是主子，是没挂名的皇帝，他要让公瑾知道，他不会让周公瑾这个太聪明的人，做出不聪明的事。

所以小乔有了一个低调的，以公瑾的身份来说是朴素得过分的婚礼。

大乔在那之后过了很久都还没有许配人家。北方却传来了硝烟的气味。

曹操率大军南下，席卷荆州，追击刘备。

　　这不关大乔的事，但当然不会不关孙将军的事。战乱频繁，诸侯争霸，本就是古已有之。彼此之间，总是要以小人之心，度一下对方未必是君子的腹。

　　大乔站在河岸看着周侍郎和小乔一同出征，小乔穿着宝蓝衫子，雪似的纯白长裙，长发披肩。是的，她已再不能穿短打。大乔听见她说：“多日不见，姐姐仿佛瘦了些。我与夫君去了，姐姐莫要担心。”

姐姐莫要担心。真可笑，大乔要担心她做什么？她们姐妹，生下来原不是为了要互相担心的。
于是就是那场著名的赤壁大火，孙刘联军大破曹军20多万人，战后，曹操退回北方。

　　是夜，孙将军接到密报，刘备军进入荆州。其实他心里也未必是没有准备的，国与国之间不比人与人之间，人和人之间，毕竟还有层脸面，还有个纵然是虚情假意的廉耻道义。国与国之间没有，有的只是永恒的益处。

　　第二天，公瑾便被派了去荆州。走得匆忙，小乔只来得及对他说了一句：“夫君，昨夜听说大乔不知去了哪里。”

　　公瑾有些莫名其妙。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会去哪里？凭着大乔那身武艺，又会出什么事了？

　　他不是不担心的，但他还有要紧公务在身。因此他怀着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担心走了，对小乔说了一句“大乔怎么会有事”就走了。他没有看见小乔玻璃珠瞳仁里有水般的光芒浮动。

　　兵临荆州城下，公瑾有些疑惑地看着远处慢慢行进过来的军队。军队最前方有个纤细的人影，好像穿着红衣，又好似有些绿色。

不会是诸葛孔明吧？想到他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样子，公瑾忍不住要笑。那个爱穿白色袍子，摇晃羽毛扇子，装作天仙下凡的人应该不会穿那么鲜丽的衣服。不过公瑾不得不承认他的笑里有些忌妒的成分，他当然不会忘记孔明那种洞悉一切的笑容。

　　他也会洞悉他心里最深处的那个笑容吗？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敌人的军队已经行进到了眼前。

　　而那个似红非绿的人影，有一张他熟悉的木偶般的美丽脸庞，和玻璃珠似的清澈而麻木不仁的眼睛。那是大乔。

　　公瑾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他看见大乔如红色蔷薇般娇艳的嘴唇开合着，却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周侍郎，前些日子还并肩作战的友军，现在竟对垒为敌，侍郎真的狠得下这个心么？”他第一次听见大乔的声音，居然是低沉婉转的，口气里，满是遗憾，一点点的谴责。真有辩才的架势。

　　狠得下这个心？狠得下这个心的……是谁？公瑾的双眼模糊着，他想自己也许是在做梦罢。

　　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却传来另一个声音。那个声线很熟悉，但和他平时听到的不一样。那是个漠无感情的声音，但有娇柔的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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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乔，你真的来了。”竟是小乔。

　　小乔穿着她的短打——她没有把这套衣服丢了么？公瑾模糊地想着，她怎么也来了这里？我果然是在做梦么？

　　不过公瑾不愧是公瑾，大乔和小乔的玻璃珠眼睛对着玻璃珠眼睛的时候，回过神来，他已明了一切。

　　电光火石间。

　　两姐妹却仍然绕着圈子。

　　“小乔，今日一战，容不得姐妹之情……”

　　“姐姐。”小乔突然打断了雄辩滔滔的大乔，“够了，不用再说了。这些话，想必是诸葛先生教你的，你背了出来，也费了不少功夫罢。”

　　大乔哑然……

　　“你我既然总是要一战，那便省了这些废话罢。你平日是最讨厌这些罗里罗嗦的东西的，今日是怎么了？”

　　小乔的声音淡漠。但公瑾和孔明都看得出，她很伤心。

　　他们两个却都看不出大乔的表情。

　　大乔的嘴边突然出现一抹微笑，那微笑出现在大乔的脸上实在太离奇，离奇得连相处不久的诸葛孔明也有点不相信那是真的。

　　“小乔，你还是不懂。”大乔一字一句地，但轻声地说着，是怕小乔和公瑾听不清，又怕那些士卒听得太清楚。

“我们何曾有权决定，什么可以省，什么不可以省。”

　　孔明的表情震荡——无权决定。这个少女究竟是孙权手下什么人，为什么孙权将如此机密要务托付给一个小女孩。他没有多加猜测，因为没有证据，也因为他不忍猜测。

　　这个女孩子，过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生。

　　公瑾却早已明了了一切，他的眼神只是更忧伤。

　　然后小乔低头，“是，我明白了，请说下去吧。”

　　于是大乔的声音回荡在两军之间。富有感染力，完美的演说。连小乔都迷惑，她何时练就了这样雄辩的口吻。不过也是，不管是要做什么，大乔都比她认真些。

　　无可避免……公瑾的嘴角浮了冷笑。无可避免。的确是无可避免。要是真白白让刘备得了荆州，朝臣必有非议。让他周公瑾来似模似样地和诸葛孔明打一仗，谁都便再无异言。

　　凭公瑾的个性，要直白地要他来做这趟戏，他未必肯。所以孙将军便让大小乔出场。

　　陷阱，全都是陷阱。所以小乔要说：“夫君，大乔昨夜不知去了哪里。”

　　却原来他的秘密不是秘密。原来谁都看到了他心里那朵牡丹。

　　“……周侍郎，请。”

　　请？请他什么？请他开仗么？

　　公瑾嘿嘿地笑了起来：“好，开战。”

　　“夫君，让我先来。”

　　公瑾不置信地回头。小乔身边有一队弓箭手。

　　她们要……做什么？

　　不！他想叫，但他叫不出声。

　　“夫君……这是……将军的意思。”小乔脸上没有表情。既然是将军的意思，大乔，小乔，谁也违抗不了。

乔家为什么养了这样两个女儿，为什么要教她们习武，为什么孙将军要他娶乔家的女儿……原来乔家的女儿并非“特别”那么简单。

　　原来鲁肃的那个暧昧的微笑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两姐妹真的是两个木偶。

　　公瑾于是看着小乔挥下她的宝蓝色的扇子，看着弓箭齐发，看着一如当日在乔家后院……

　　但他没有再看见那朵巨大的艳红色的牡丹，在他36年的短暂生命中，他只有在提亲的那一天看见过它，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

　　是孔明呼喊着部下，把摆出架势要参战的大乔拦下，然后带着她退到后方。

　　“你就留在这里吧，不要再回吴国了。我会照顾你。”孔明没有看她的脸，他只是淡淡地，仿佛是在说今天的膳食安排似的说着，“说不定能遇到合适的人，反正不用再听谁的话了，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最后微笑了，他说：“那你就可以选什么可以省，什么不可以省了。”

　　大乔转过脸，不知道脸上冰凉的，究竟是什么。她从未真正意识到她自己身上也存在这样的液体，直到她看见。

　　她轻轻说：“我不是木偶，他们都说我是，但我肯定我不是。”她仰起头，“我不走了，我留在这里。”

　　曹操退回北方后，在荆州部分地区留下两支军队，周瑜攻战数年，才攻下在江陵的一支，此役他中箭受伤。后孙权听鲁肃建议，将江陵地区借给刘备。周瑜因旧伤，于36岁时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