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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小说: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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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5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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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一
“棺椁入土了,大王……”
侍者小声地在刘备耳旁说。
双眼一直含着泪,呆呆地望着那静静放入坑穴的棺木,抬手将被风吹起来的一缕白发拢了拢,默默地迈步上前。有些费劲地弯腰,用力地抓起了一把泥土。刘备的手有些颤,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却僵冷地张不开。旁边的随员过来挽住他,他轻轻地摆脱了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更专注地望着那黑漆的木棺,半晌,缓缓地扬起手,一阵风过,那泥土吹散了,顺着刘备的指缝洒了下来。扑扑地落在了棺木上。
祭礼高唱着:“封穴——”。
二十名虎贲齐齐地扬起了锹镐,霎时哭声一片。
刘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叹息着:“公佑……走好。”

一连几天,刘备的脸上始终如成都的天气,阴气森森。那个随和平易,又豪爽慈祥的老人像是变了个人。时常一个人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汉中王府的花园里发愣。侍者们也是面面相觑,无论说什么,刘备总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淡淡地一笑,随即又回整了面容。
他靠在湖心小亭的栏杆上,闭着眼,眼前尽是孙乾那忠厚、和善的面庞。那个在他极端困顿时,一次次让他渡过难关的人,如今也离他而去了。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往外浸着。刘备也不去擦,只管让它流。
“启奏大王。”
刘备闭着眼,一动不动。
“军师将军巡视东川已回,在宫外候见。”
眼睛使劲地闭紧了,猛地睁开,刷地站起身,急急地往外走。恨回廊九曲太长,怨深宫千重愈密。到了后来,竟似小跑一般了。
孔明在外殿等着刘备,羽扇轻摇着,昔日那个自信满满的、唇边永远漾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的年轻军师,如今更添了成熟、智慧的风度。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孔明从座位上起身,及至见到了刘备,他趋步迎了上去,恭敬地欲行大礼。
“大王……”。
刘备没有容他倒身下拜,双手将他的肩抱住,“孔明,你可回来了。”泪水打开了匣门,没有止意。“公佑……殁了。”
孔明的眼睛也红了。他搀着刘备,安抚着他。“大王节哀。”
刘备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拉着孔明的手,“你跟我来。”
两个人又顺着弯曲的回廊向着湖心小亭的方向走去,到了亭子里,刘备的情绪平稳多了。孔明扶着他坐下,自己退在一旁侍立着。刘备擦着眼睛,不满地望着他,用手示意着,让他坐下来。孔明又施了一礼:“臣谢坐。”方规规矩矩地坐了。
刘备吩咐侍者去拿果品,为孔明烹茶。孔明又起身欲谢,刘备有些着恼,侧着脸冷冷地望着他:“军师好像和我越来越生分了?”
孔明看了看刘备,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备又缓和了眼神,拉过孔明的手拍了拍:“别和我生分。你这样,让我不自在。”
孔明小声地说:“如今,您已是汉中王了。行止若无分寸,会让朝臣无状,无状则神散,神散则做事不专……”
“好了好了,我懂,我都懂。”刘备苦笑着。“可是这里有别人吗?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我告诉你诸葛孔明,现在你必须给我随便点!”
孔明盯着他半晌,刘备一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仿佛是个执拗的孩子,孔明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好好。遵命。”
说着,将身子向后一仰,双腿屈起,两手抱住了膝。然后又看看刘备,仿佛在问:“这总行了吧?”
刘备对他这个姿势十分满意。脸上又见笑意,摇摇头:“孔明,你知道吗?你变了,我有时候都怕见你。”
“哈!这可不要乱说。大王……”
“你看,又来了吧,什么大王?我听着就跟叫土匪似的。”
“主公。”
“嗯。这个好。你看人家益德,见了我就是‘大哥’,痛快,我一听见这个,我心里就跟打开两扇门似的了。”
孔明摇摇头:“主公,亮有言在先,当着旁人,我可不能如此。”
刘备笑叹了一声:“唉,你说你,简宪和为人狂放不羁,当着我他都没有半分礼仪,你知道不知道,他硬是让你吓怕了呢。”
“亮这么可怕吗?”孔明笑问。
“那天我跟他议事,他半躺着跟我说话,我说他没规矩,他说他老了,坐不住了,这个家伙。后来,门口的侍卫忽然叫了一句‘军师到’,你猜怎么样?”
刘备说的兴致勃勃。孔明歪着头看着他。刘备将手一抱:“嘿!他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坐得比树都直。”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刘备笑过,眼里又浮上泪:“唉,宪和也去了一年多了。孝直那样一个坏脾气,说没也没了。子仲又病病歪歪。”
孔明将头枕在了膝上,还是歪着脸看着刘备。
“人生皆如此。主公,你太重感情了。不过,这是做你的臣子的最大的幸运。”
刘备笑了笑:“云长远在荆州,益德镇守巴西。子龙像个闷嘴的葫芦。谁能跟我说说体己话呀。你看我当了这个汉中王。孔明,我说这话,你别寒心,真不如我在新野的时候……快乐。”
孔明点点头:“我理解。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主公要创业,难免要失去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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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5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我懂。所以,我身边只有你了,你不要和我生分。我现在唯一高兴的,就是云长还在,益德还在”。他又拍拍孔明的手:“你还在。”
正在说着,黄门侍者匆匆走进来:“启禀大王,荆州急件。”
君臣二人一起坐正了身子。


对于刘备来说,他的天在瞬间崩塌了。关羽的败亡,荆州的陷落,这一切来的是如此的突兀,让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可笑自己还在幻想着二弟进攻樊城,与成都的大军一起出击,向着隆中对里提出来的“出荆州之兵以向宛洛,率西川之士以出秦川”的宏图大业前进。那百姓们“箪食壶浆”的动人场面仿佛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可事实比海市蜃楼更让人绝望。
坏消息纷至沓来,曹丕竟然废汉自立了。四百年的大汉朝一掸指间成了汉室遗老梦中的繁华。
本来听闻关羽的噩耗,刘备便下了命令要马踏东吴。可是不料,年将花甲的他,受不了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终于倒在了榻上。
侍臣悄无声息地守卫在一旁。苍老的刘备直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描金帐顶。眼角的泪光似闪着骇人的红色。
孔明轻轻地走进来,用眼睛询问着刘备贴身的侍臣,侍臣微叹地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到榻前的食案上,食器里满满的,分毫未动。
孔明同情地向着侍臣们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些忠心的侍卫衣不解带地侍奉主公也是十分疲劳了。他将羽扇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们下去歇息,侍臣们感激地向孔明微揖,轻轻地退了出去。
孔明悄悄地走向榻边,微屈了身子:“主公。”
如果不是刘备将目光移了过来,孔明真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偶人。
见了孔明,刘备总有一种见了亲人的感觉,见了亲人就没有必要忍着痛说笑,咬着牙喊好。他鼻子抽着,下嘴唇抖个不停,老树似的手紧抓住孔明的手,明晃晃的泪水又一次冲下了暗黄的面颊。孔明也似万箭攒心一般。他握着刘备的手,侧身坐在了榻上。
“孔明……我没用啊……我没用啊!我救不了二弟!!我救不了圣上。”刘备死死攥着孔明的手,说的咬牙切齿,说的泪水滂沱。
“主公。你难道不想为二君侯报仇?不想为大汉雪耻了吗?”孔明在刘备耳边大声地说,甚至有些怨怒。
“我想!!!”刘备摔开孔明的手。“我恨不得将碧眼儿食肉寝皮!!我想将曹丕点了天灯!!!”刘备的表情仿佛已将孙权嚼在了口齿间。
“我也想!主公,我比你更想。”
刘备的眼睛亮了,泪水在刹那间干了。“真的吗?孔明,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他们都……你……竟然??”
“可是我比主公你理智。我知道,报仇要有兵士,要有粮草,要有谋臣,要有安定的后方,还要有个安康、冷静的主帅。”孔明直望住刘备的眼睛:“你说呢?主公?”
刘备也望着他,半晌,老泪又滑了下来,他用力地拍打着孔明的肩:“我就知道,鱼要做的事,水是会全力配合的”。孔明深深地点点头。
“所以主公,接下来,臣去调配兵马,集草屯粮,物色随征人选,好不好?”
刘备无比感激地握着孔明的手,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可是主公,你也不能坐等啊。”刘备在孔明脸上又捕捉到一丝恶做剧,这让他感到一阵温暖。
“你说,你让我干什么?我马上办!!”
孔明笑了笑,俯身从食案上端起一碗肉粥,捧到刘备的跟前:“主公,我们等着有一个硬朗壮硕的主帅呀。”
刘备有些仇恨地看了看那个粥碗,又抬头看看孔明,孔明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二人僵持着。
孔明叹了一声,将碗又放下:“主公看来是说的响,还是心有畏惧,也是,江东势气正旺……”
刘备听到“江东”二字,他猛地将被子一掀,翻身下了地,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孔明忙扶住他。他竟有些粗鲁地推开了孔明,气哼哼地坐到食案边,仿佛那上面摆的是孙权的肉,是曹丕的血,他恨恨地撕咬着,一边用眼睛望着孔明。
孔明坐在榻边,微笑着摇了摇头。
出了刘备的寝宫,孔明长出了一口气。董允跟了上来:“军师,大王可曾用膳了吗?”
孔明无奈地点点头:“唉,真是难死了。我说,如果不吃饭,就不能率兵报仇,主公才发狠似的吃了。”
董允惊讶地望着孔明:“难道军师也同意主公发兵东吴??军师,这可万万使不得。”
孔明用羽扇摆了摆:“唉,我何尝不知。先让主公进食,下面再说吧。”
“可是,主公若是病体康复之后呢?”
孔明转身,望着远处的落日:“唉,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吧。也许,让主公冷静一下,我等再一一陈说利害,主公……”说着这话,孔明自己都没有信心,他摇头一笑。
“军师,如今孙曹有交好之势,汉嗣已亡,主公又急欲起兵,此事真应从长计议。”
孔明停下脚步,想了想:“下面一步,我们要自己振作一下了。”
“如何振作?”
“让主公称帝,以续大统!!”说的果决无比。语毕,也不等董允回言,拂袖而去。


“朕本无才德,皆赖卿等用命,方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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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九五的刘备身穿着皇帝的礼服,珍珠穿成的十二串琉冕将原本憔悴的面色映得有了些光亮。他的眼睛威严地扫了扫群臣,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略停了停。那里站着那个他特许不着朝服的丞相。也许他不想拉开和他的距离,也许是这清雅素淡的羽扇纶巾让他能追忆起往昔的乐事,在心头涌起微微的温馨。
目光在这里变得和缓了些。刘备调整了坐姿,使自己看上去更随意一些。
“然,虽有江山万里,弟兄之仇未报,生之何益?朕今欲起合川之兵,踏平江东,为弟雪恨,众卿以为如何?”
朝堂上死一般的沉寂。不少的文武偷偷地将目光瞄向丞相。却在孔明的脸上什么也读不出来。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微微低着头,眼睛专注于白羽扇翎。近日操持刘备的登基大典、安抚燥动的群臣,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虽然脸上仍是从容的,但是眉宇间却分明让人感到一丝隐慝不住的疲惫。
“陛下不可。”
刘备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犟人,又来了。他向后微仰了仰身子:“子龙,你有何高见?”
“陛下不可轻社稷而重义气,想大汉之贼乃曹魏,陛下不攻,反伐联盟之吴,是不忠于宗庙也。”
孔明暗叹了一声:子龙何必这么说。你要是能用这样的大道理说服了陛下,那可真是奇功一件。
刘备果然没有动怒。他只是宽容地闭了下眼睛。慢慢地说道:“杀弟之仇,重于泰山北斗,如不雪恨,空让世人耻笑。”
“陛下,兄弟之情是私,国家之势是公,望陛下公私分明,以服天下人心!”赵云并未抬头,一副抵死上言的样子。
“你?!”刘备不忍斥责那个从百万军中救回他儿子小命的忠心耿耿的将军。他的手抖着,目光变得越来越寒冷。
“赵将军言之有理。陛下不可妄动兵马,伐魏是公,伐吴是私,陛下……”益州学士秦宓一副慷慨的样子,跨出了班列。而话音未落,只听得“哐”的一声碎响。一只玉砚已飞下了御座,在秦大人的脚边变成了朵朵翻飞的玉蝶。
“大胆酸儒!!!”刘备拍案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说三道四?桃园之情,岂是外人能晓??”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
而刘备此话出口,竟下意识地将目光扫向了班首。他有些悔,不知道方才那句话是否撞在哪,撞破了什么,只望见白羽扇似乎微微一颤,刘备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下面怒气冲天的话生生被压在了嗓子里。
而秦宓在愣了片刻之后,他将牙一咬:“陛下初登大位,便如此一意孤行,岂不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刘备跺着脚,眼睛瞪充了血:“腐儒!你想取死吗?来人!!”
孔明终于出来了,他拦住了刘备的话,转向秦宓:“大胆秦宓,休得放肆,如此咆哮朝堂,哪里还有朝仪?”说着他又转向了刘备:“陛下,秦宓不遵朝仪,可交有司发落。”刘备急喘着,本来是想杀一儆百的,但是目光与孔明那双眼睛一对,竟又不忍了。他只是怒冲冲地一拂袍袖,快步向里面走去。
“退朝——”宦官高唱着。文武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丞相慢走,陛下请丞相偏殿议事。”执事太临拦住了孔明。引着他来到刘备议事的偏殿。
刘备已脱了朝服,怒气不息地大口大口地灌着茶水,虽然当了皇帝,那不拘小节的本色却是改不了了。
孔明欲行大礼,刘备一把拉住了他:“行了,不要讲究了。”他拉着孔明坐下,仔细地看了看他,似有所语,又难以开口,孔明带着疑问的眼神望了望他:“陛下?”
刘备将目光移开,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今天我说的话……你………”。
孔明恍然。苦笑着轻叹了一声。刘备沉默良久,抓住孔明的手:“孔明,我很奇怪呀。”
“陛下奇怪什么?”
“为什么众朝臣异口同声地反对我,而我却听不见你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听不见你反对,我反倒心里不安生。”
孔明轻轻摇摇头:“皇帝要做的事,哪有丞相反对的道理?鱼要去的地方,水没有阻拦的理由。即使是鱼要跃出水面,水也只能静静地等他回来。”
刘备玩味着孔明的话,好似没有完全听懂,他注视着孔明:“你觉得,我如果东征的话,胜算有多大?”
孔明望着白羽:“也许,天意垂怜吧。我们能拿回荆州。可是……”第一次,刘备从那双自信的眸子中看见了犹豫。
“不要犹豫,孔明,现在能给我力量的只有你了,我知道,你能让我打胜这一仗,我要给二弟报仇!我还要夺回,你隐居的襄阳。”孔明抬起眼睛,对上了刘备的目光,那眼光里绝无一丝虚妄。带着满满的执着,让孔明一阵感动。
他也用力握了握刘备的手:“臣全力以赴,让陛下东行无虑!!”


接下来的日子,刘备几乎每一天都是在教军场上过的,这个以仁慈为怀的君主,发了疯似的训练每一个部卒。看着军士们演习着孔明的八阵,进有方,退有法,变换阵形丝毫不乱,他微微地点点头,眼睛半眯着,向着东方遥望:碧眼儿,等着吧。
这些日子,再没有朝臣敢来进言了。可是他们似在用一种无声的行动进行着反抗。刘巴说:国库钱粮不足。多征徭役怕激起民变。士卒的兵器也要改进。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宜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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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冷冷地望着他:“尚书令,你说这话就是欺君……”每当他那个“杀”字欲出的时候,总是那个白衣羽扇出现在面前:“陛下,容臣亲自去安排。”他亲自去了,事情竟仿佛都能迎刃而解。可是新的问题又纷纷找来。这个年老的皇帝不知道,这是他的丞相为他安排的“缓兵之计”。
夜已经深了,孔明收拾了案上的书文簿册,用手支着额,轻轻地揉着涨痛的太阳穴。一件布衣披在身上。孔明没有回头,握住了抚上肩头的手:“阿丑。”
夫人轻叹着转到他面前。孔明强打精神地笑了笑:“还没睡?不是说了,不要陪我吗?”
夫人走开,端过一个小巧的玉杯:“这是我用百合浸的瓮头春,是散寒解乏的,喝一口。”孔明看看杯子,真是不想喝,但是还是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看着夫人脸上现出了些许的欣慰,孔明拍拍她的脸:“多谢夫人。”
“睡一会儿吧。”夫人望望窗外:“再睡一个更次。别熬了,你看你,都瘦了一圈儿了。”
孔明靠在扶手上,长叹一声:“来不及了——唉。天亮要陪陛下去校场检阅新招募的兵士,八阵也要再演练一番的。路上吧,也许在车里能睡一会儿。”
夫人也微叹了一声:“孔明,你真的想让陛下东征么?”
孔明脸上漾起了苦笑:“唉。”
这是夫人第二次听他,听这个永远是那么乐观的男人叹气。夫人的眼睛红了。呆呆地望着孔明。
“难死我了。”孔明戏谑式的笑,不再让人共鸣。而是让人感到一阵悲凉。
“主公的兄弟情,不是任何人可以替代的。主公的性情,也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现在朝臣众口一词地反对主公出兵,主公有多无助?我知道,主公心里苦。他也只能跟我说说了。如果我也反对……”孔明苦涩地摇头一笑:“可是,众臣工又都在观望我这个秉钧衡之任的丞相。我不作声,他们都在怀疑,有的甚至在说诸葛亮谄媚。这个,我也不在乎。”
孔明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是累极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忧郁:“如果主公真的东征了,孙刘交恶,曹魏再趁虚而入,我季汉岂不腹背受敌。就是曹魏不来,关将军殉国了,汉升老将去年也去了。士元、孝直,智谋之士……”
孔明闭了眼,长眉微微皱着,不再说下去了。

刘备站在高高的将台上,注目台下整肃地队伍,明盔亮甲,刀枪耀眼。刚刚招募来的兵士在八阵的演练下,已经进退有法了。刘备满意地回头望了望身旁的孔明:“丞相八阵真是神妙呀。”
孔明笑了笑:“陛下夸奖了。”但是刘备却发现,那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面色苍白的吓人。刘备走近了他:“丞相身体不适吗?”孔明摇了摇羽扇扇着风:“哦,天气有些热。”
刘备仔细地望了望他:“是呀,今天真是热,我们回去吧。”说着便迈步向将台下走去。
只迈了三四级台阶,只听身后一阵哗乱:“丞相怎么了?!!”他急转回身,只见孔明竟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众随员手忙脚乱地去扶,刘备几步迈了上来,揽住孔明大声喊:“丞相!怎么了?!!”
没有回言,只有纸一样白的脸色,连嘴唇也失了血色。冷汗顺着鬓角、额头细雨一样洒下来。
刘备只觉得眼前全黑了,一瞬间手脚冰冷,他想大声喊,张着嘴,可是嘴里竟没有一丝唾液。他极力地空咽着口水,似是要浇灭心上窜起来的急火,半晌,他颤着声吩咐:“快……快,备车,备车……传、传御医,快着!!!”

刘备如木雕似的坐在丞相府的寝室,眼睛直直地,眼光散在前方,并没锁定任何的东西。耳朵里却是清晰地听着医官的议论,黄夫人红着眼睛过来:“陛下,没事的。”“没事的”三个字随着眼泪喷溅了出来。刘备用手微抬了抬:“夫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嘴唇颤着。
“陛下。”御医们恭谨地走了过来。刘备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面容,似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孔明的病势。
“丞相怎么了?”他强作镇静。可是手抖的不听使唤。
“陛下,丞相内有郁结,外伤湿暑,再加之劳累过度……”
“你行了!!!”刘备重重地喝断了他。“我问你他要不要紧??你跟我背什么内经?!”
御医忙俯下身去:“是,陛下。丞相……这病,就是累的。不能说轻。”御医偷眼看着刘备,见刘备的面肌抽搐起来,忙又改口:“哦,陛下放心,丞相正当盛年,好生调理,好生调理,料想……没有大碍。”
沉默良久,刘备挥挥手,御医悄悄退下,黄夫人随着他下去开方子了。屋里只留下了子安,哭得咽喉气短,站在孔明的床头。刘备揉揉发僵的腿,站了起来。走近子安,如今他也是个二十七八的壮实的小伙子了。刘备抚着他的肩:“别哭,你家先生……”他说不下去了,自己坐到了榻侧。
孔明还是没有醒,脸色依旧是白的吓人。
刘备嗔怪地望着子安:“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病成这样你竟浑然不觉??”
子安有些气,鼓着腮:“我?我无能。可是,陛下你去看看吧!我家先生为何病成这样??”
刘备疑惑地看着他,在子安的示意下跟着他出了孔明的卧室。
这里是书房,文书、簿册堆的小山相仿,刘备心里像被人钉进了一把利刃。他无言而坐。抚着案上的石砚。
 楼主| 发表于 2014-4-15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子安却跪在他前面:“陛下,你看的只是苍海一粟。”
刘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一国丞相,日常是这样,不足为怪。可是自从陛下说要东征,丞相事无巨细,从来没睡过两个时辰。”
刘备什么也不说,脸色也暗下去。他的目光注视在桌角一个精致的小盒上,他轻轻打开,竟是川椒。
他拾起一个,茫然地注目。
“陛下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吧?”子安冷冷地说。
“丞相校阅文书太困了的时候,就把这个放在灯上烤,呛辣不禁,睡意全无。”子安还要说。刘备已经是老泪纵横。他拭着泪,站起身子:“子安,你不用说了,你想要你家先生。我更想要我的丞相。”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孔明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上来了。拢着眼仔细地打量,床榻前坐着一个佝偻着的、苍老的身影。
“陛下……?”
刘备回过身来,一阵惊喜:“你吓死我了。”眼泪不听话的又流下来。
孔明想坐起来。刘备按住他的肩:“你躺着。”
“没事的,我就是中暑了。方才,头晕了一阵,现在好了。”孔明竟笑着说,舔舔嘴唇。
刘备从案上取过药盏:“喝点儿这个。”孔明就在刘备手里喝了一口。竟一阵恶心。刘备忙又放下了药碗。
他扶着孔明躺好,一阵沉默。君臣二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又都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好久,还是刘备先叹了一声:“唉!孔明,我想过了。我不东征了!”
孔明被他这句话惊得坐了起来。
    “陛下??”
刘备回过头,慈爱的眼神里溢着泪光:“云长走了,孝直也走了,公佑也不在了,宪和……”
说着,他死死抓住孔明的手:“你不能不管我!!”
孔明愣着,半晌,哭着伏在床上:“臣谢陛下,替西川百姓谢陛下……”
刘备抱住他,骨感的肩头让他心如刀绞:“是我,对不起你。”


刘备的手在孔明瘦削的肩上抚着。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作践身子,是在要我的老命!他们都舍我而去,你难道也要舍我而去?你为什么这么狠??”
原本想用笑容安慰君主的孔明,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酸楚。抬起头久久注视着刘备的苍苍两鬓,慈爱而忧郁的眼神,他也禁不住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刘备扶着他:“躺下,好生养着。从今天起,不要操心那些事了。”
“可是,国事重大……”孔明微皱着眉。
“没有什么国事比你的身体更重大了。”刘备替他掖掖被子,用衣袖轻轻抹了抹他的眼泪。
“睡吧,把你这些日子的缺的觉都给我补上。”

刘备回到了宫中,脑子里一团乱绪。真的不东征了?不报仇了?念一及此,复仇的火舌就开始咬啮他的心。关羽仿佛浑身血污、一脸悲怆地望着他:大哥,兄弟死的惨呀!!”
他猛地抽出了宝剑,用手磨着寒光冷色的剑刃。一定要报仇。
报仇!然而,他的眼前却出现了孔明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又仿佛看见他微眯着眼,捏着一个川椒,轻轻地放上了灯烛。火苗一窜,青烟一股,孔明呛咳着,流出了眼泪,子安忙着送上了凉水泡的手巾,孔明一手敷在额上,一手又提起了笔……
我会累死孔明的。
刘备抱了头,一个人躲在黑暗的床角。他恨着,闭着眼:孔明,为什么你要这么贤德?如果你稍稍有些私欲,你稍稍有些怠慢,也可以给我一个舍你全义的理由。可是,你竟是这样的,让我下不了狠心。
想着,他沉沉睡下了。直到一缕阳光照到他的面颊上,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太监们忙着过来伺候。他匆匆地洗漱了,对着送来早膳的宦官挥挥手:“备车,去相府。”
刘备走进相府的大门。一路直往孔明卧室。夫人黄氏早就接了出来。跪倒施礼。
刘备忙让人搀起了她,轻轻问:“孔明昨天还好吧?”
夫人一脸倦色,但是却掩示不住一丝喜悦:“多谢陛下惦念,孔明听说陛下不再东征,他的心也就放下了,昨天睡得还算平稳。”
刘备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叹了一声。转而又和颜悦色地问:“那,可曾饮食了吗?”
夫人皱了皱眉:“这倒没有,他只说吃不下。”
刘备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愁云。他温和地对黄夫人说:“夫人劳累了一夜,也要歇歇。我去看看孔明。”
黄夫人点点头,让子安带着刘备进去。
本来他还是放轻了脚步,生怕惊了孔明的好梦。但是,一走入孔明的卧室,便被眼前的景物所触怒。
孔明半躺半靠在床上,脸色虽不似昨日那样白的吓人了,但是仍没有什么血色。两道长长的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睛直盯着手里的一份文书,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有点生气,文书轻轻地抖着。再看床头,早又堆了一撂公文。
“诸葛亮!!”
刘备的怒喝让孔明打了个激灵。还没等反应过来。刘备早就三两步跨了上来。
“让你看!!”一边发了狠地说,一边用力地抢过了他手里的东西,拼命地撕扯,狠狠摔在地上,又将床头那一落全都一扫而下。
子安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孔明先是一惊,继而奋力地去抢那份文书:“陛下,别撕!”刘备摔开他的手,一双充了血丝的眼睛大睁着,逼视着孔明:“你不想活了是吗?你非得制我于死地是吗??”
 楼主| 发表于 2014-4-15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孔明望着他一声苦笑:“唉,为相者,哪有清闲日子好过呢?”
刘备将脸凑上来,低低地声音说:“你信不信,我贬了你!”孔明又笑了笑:“哦?那可真要谢谢陛下了。亮也想回……”他忽地停了话,将“襄阳”二字咽了回去。
刘备长叹一声:“唉,我的好丞相,你就别让我操心了行不行呢?就算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刘备又要哭了,孔明忙掩示着:“好好,陛下,臣谨尊圣命。”
刘备用手搓着脸,半晌时间才抬起头:“不想吃东西?”
“不饿。”
“多少也得吃一点。“
“可是,总是有点恶心。”
刘备想了想,竟在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孔明,有一样东西,你准爱吃。”他孩子似的回过身叫过一名宦官,低声吩咐了一阵,那宦官领命而去。”
孔明笑望着他:“陛下做什么呢?”
少时,那个宦官提着一个大食盒回来了,子安与相府的家人忙着摆了食案,刘备揭开了食盒向里望望:“好,还好。”
他亲自将漆描的食器捧了过来。孔明注目一看,盘中一方晶莹洁白,涂了一层喷香的蜜汁。倒是十分诱人。他抬眼向刘备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刘备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没吃过吧。这个叫‘蜜酿豆腐’”。说着将筷子递到孔明手里“你尝尝。”
孔明搛了一口,果然爽滑清鲜。
“陛下怎么会这个呢?”
刘备也搛了一口:“这是当年,在桃园时,益德做的一道菜。”他说的很平淡。孔明却停了箸。
“云长当年磨的上好的豆腐。我们那个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鲜豆腐,浇上益德家酿的‘桃花蜜’,吃也吃不够,最是败火清痰,解逆化疾了。”
刘备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君臣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刘备似是醒悟了:“哦,走神了,你吃一点,看看能不能克化得动?”
孔明点点头,又举起了筷子。
正这时,听门外一阵乱。有人竟大声地哭了进来。刘备皱着眉:“什么人?这么大胆?”
门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好似受了天大的惊吓:“陛下,丞相,不好了。车骑将军闯进来了。”
“益德?”刘备站起来。脸上又惊又恼。“他不是在阆中?”
说着话,张飞已经大步地走了进来。让人触目惊心地是:那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如今在脸上只瘦得剩了双眼睛。墨黑的玄衣换成了扎眼的孝服。
他几步迈进了屋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哥!!”
这一声叫得刘备泪如泉水。他屈身下去想扶起三弟。可是张飞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大哥,你做了皇帝,就真的不给二哥报仇了吗?”刘备无语。张飞摇着他的身子:“大哥,你说话呀。为什么还不发兵?”
刘备抿着嘴:“三弟。此事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计议什么?无非是贪生怕死!!大哥,你真的不管了吗?”
刘备脸涨得通红,回眼望望孔明,孔明靠着枕头,已经闭上了眼。脸上写满了无耐。
张飞见刘备向着孔明望,他“呼”地站了起来。大环眼向着桌案望了望,不由得勃然大怒:
“我二哥身首两地。你们竟有心在这里取乐!!诸葛孔明,都是你,你不让我大哥出兵的!!”他疯了似的,将食案一掌打飞了出去。刘备猛地站了起来。一巴掌掴在张飞的脸上:“你浑帐!!”
张飞大瞪了两眼,立在了原地。
刘备也愣住,看着自己的手,浑身颤着。
忽然,张飞急转身,向外就走,他大笑着:“哈哈!!当你的皇帝去吧!!你不去,张飞一个人去!!给我二哥报仇!!!”
“三弟!!”刘备眼横痛泪。目光追着张飞的身影。
“陛下”。孔明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刘备回过身,与孔明目光相对。“陛下,再想想。”
刘备坐下去:“不,你放心,我……不东征!!”


张飞骑在他的“黑爪飞龙”上,用他的铁靴狠狠地磕着马腹。那马发了疯般狂奔着。张飞的花发散乱了,一双大眼里满是仇恨的怒火。在他眼前,是关羽忠义的红脸,是刘备绝情的神色。更有孙权一双碧眼,似在蔑视着他。他大叫着:“啊!!啊!!”招呼着他的战马,马蹄趟在石道上,竟起了青烟。
  “将军——!三将军!!”
他的部将、侍卫们拼了命也追不上他,只得跟在后面大叫。张飞忽然勒住了马,回首怒目,他紧盯着气喘吁吁的部下,待那些人跟近,他二话也不说,猛挥手中的马鞭,望着他们抽去。
“贪生怕死之辈!!”
那些部卒并不敢还言,他们知道,一旦回了话,等着他们的就更是无法想像的凌虐。
张飞打累了,将马鞭狠狠摔在了一人脸上,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酒囊,拔出塞子,仰天猛灌起来。而后将空酒袋一扔,哈哈大笑,望着他一副狰狞的样子,侍卫们一个个胆战心惊。
“离阆中还有多少路程?”张飞笑毕,用眼睛死看着一个士卒。那人哆嗦着:“回……将军,三天就到了。”
张飞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翻身上马:“三天?告诉你们,一天之内必须赶到,否则,老子扒了你们的皮!!仔细了!!”话未落,马蹄又起了烟尘,早没了他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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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卒们顾不得抚一抚伤痛,急上马,不顾命地追去。
一天之内,他果然跑到了,那黑爪已如水洗了一般。后面的士卒有的在路上就吐了血,有的将马生生跑死了。
张飞仿佛是无一点倦意。他大步上了正厅,招集了所有的部将:“老张去成都找那个皇帝,让他出兵去为我二哥报仇!!”
众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为何将他一贯奉为神明的大哥叫作:‘那个皇帝’。
“可是,他!!他正跟他的丞相,在那里饮酒取乐呢!!”张飞一拳砸在了桌案上,虎符、令箭、笔砚顿时全都跳了起来。
“也罢!!老张就起自己本部人马,杀往荆州,剥了那个吴狗的皮!!”帐上鸦雀无声。张飞那凶恶的眼神望向了班末:“范疆、张达!”两个人战兢兢地出来“三将军”。
张飞指着他们:“十万套孝盔孝甲,限你们三日之内办妥!”
“将军,这怎么可能呀?将军。”两个人惊愕不已。
“什么??”张飞的眼里竟闪过一丝兴奋,仿佛虎豹寻见了羔羊。
范、张二人被倒吊在了校场上,张飞亲自执刑,直将二人打得没有了一块完肤。他没有看到,二人眼里的绝望、仇恨、愤怒。这也许是这员虎将平生最后一次痛快地鞭打士卒了。他更没有想到,他一生的暴行,将在今晚做了了断。

张飞的讣告最先送进了相府。
大病初愈的孔明对着这份表章,他愣着,心里是空荡荡的,同时,心也在渐渐地下沉。不知道何时,脸上滑下了冷冰冰的泪水。
“我到屋后去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
     “我与军师打个赌,看哪一路先到雒城!!”
“哈!!军师给我送了酒呢!!喝!!”
………
那个黑脸的莽汉子,竟是这样的走了,一点也不像一个大将应有的走法。孔明任泪水无声地淌着,听着那泪“嘭、嘭”地掉在表章上,默默地站起来。
“子安。”
子安忧郁地望着他:“先生。”
“备车,去宫中。”
刘备心神不宁地斜倚着坐榻,正跟阿斗说着什么。听说孔明来见,忙起身相迎,拉着他的手:“丞相好点了吧?有什么大事,非要亲自来。快坐。”
孔明又向阿斗见了礼,这个文静秀气的太子,脸上挂着羞涩的神情,让人心生怜悯。刘备吩咐他下去读书。然后仔细地端详着孔明:“嗯,还好。气色好像恢复了些呢。只是………”他摇摇头,叹了一声:“只是,丞相瘦了。”这句话说的孔明心里发酸,他想说,陛下这一阵子才是瘦得厉害了。白发苍苍,哪里像刚过六十。
“陛下。”孔明犹豫着。
“嗯?”刘备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孔明垂下眼帘。半晌无语,刘备惊望见,孔明的衣袖在抖,一颗晶莹的泪珠凝挂在睫毛上,欲滴还止。
“孔明?”刘备一阵发冷“出了什么……大事?”
那颗泪叭地落下来了。他颤着手从衣袖里取出了那份表章。
“陛下,这是阆中来的急报。”
“益德写来的?”
“不是,是他的部将张嶷。”
……
刘备不敢伸手去碰那份表,为什么,一个部将要跃级上表。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主将……
在刘备的眼里,孔明模糊了,宫殿倾倒了,一切景物都在飞速地旋转。而他自己仿佛忽然间就走进了一条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径。
“大哥!!”
三弟??他一阵喜悦。想过去敲他的胸口,可是他够不着他。只见张飞笑着,却在眼中滴下了血红的泪:
大哥!好好做你的皇帝吧!!我不能给二哥报仇了。如今,我的头也去找他了。
说着,他竟摘了自己的头,而那头犹自发出让人毛骨耸立的笑声。


一连几天,朝臣们都没有在朝堂上再见到他们的皇帝,即使是想到后宫去探望也均被挡在了门外。就连孔明也不例外。而这位丞相却不似其他大臣们那样茫然、那样议论纷纷。在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如继往的宁静、淡然、甚至还能见到在唇角泛起的微笑。
不知为何,这种表情真的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无论是谁,只要望他一眼,也会让浮燥的心马上冷静。
孔明又开始忙碌起来。相府、校场、田间、读书台……仿佛是个不知道疲倦的神人。
只有黄夫人知道,只有子安知道。那个回了相府内宅便瘫坐下来的人,正是那位白天里自信满满、谈笑风生的丞相。
孔明的素辇走在静谧的成都的街市上,马蹄声清脆地回响在深重的夜。孔明望着睡熟了的城市,是如此的祥和,他欣慰,他无奈,长长地吸了一口清新的夜风。成都,美丽的地方。一个永远也不想让你再知道什么叫“战争”的地方。
“丞相,到了。”
孔明回过神,轻轻地下了辇。刘备派出来的宦官早在宫门迎候了。见了孔明深施一礼:“丞相,陛下在崇安殿等候,丞相请。”
一路上,孔明在心里想像着:陛下该是什么可怖的形容。他眼前闪过刘备惊闻张飞噩耗时,那张为土色充盈的面容,那昏厥后还紧紧攥着的拳头。
门被推开了。大殿上冷冷清清。坐在桌案后的那个人,那是自己的主君吗?颓然、衰老、绝望。这哪里是一个皇帝,却像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可怜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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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心一紧,他有一种冲动,他想走过去,把这个绝望的老人抱进自己的怀里,给他安慰,抹平他眼睛深处藏匿着的,无助的凄凉。然而,孔明没有,他仍然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刘备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快步地走下来搀起他。只是微微地抬起头,目光里多了一分柔和,很快又为一层水雾遮住。
他回过头向宦官示意,搀起了孔明,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并没有看孔明,又低下头,长叹了一声。孔明正要开口,那苍老的声音便响起来:
“几夜没睡了?嗯?”
孔明心里一酸:“陛下……”
“不要这样。你若是倒下了,这个季汉交给谁?孔明,即使我的话你也不听,也要想想这两川的百姓,他们需要你。”
孔明只是低着头,不开口。他知道,刘备还有很多话,让他说吧。这些日子,他不见任何人,是压抑坏了。
“孔明,我知道,没有人同意我去东征。可是……我一闭上眼……”眼泪劈里叭拉地下来了:“我一闭上眼,云长、益德、他们都没有头,没有头,他们都在向我哭,他们都在叫我‘大哥’,‘大哥’。叫得我心都裂了。”
刘备伏在书案上,痛哭失声了。
孔明并没有安慰他,只是有些凄然的望着他。直待他平复了下来。从长长的臂上抬起了头。
“孔明,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孔明竟笑了。他摇摇头:“陛下,不要自责。上至尧舜,下自孝愍,谁也比不上陛下重情重义。孔明能得主公信任,是我平生的大幸。”孔明说着,脸上恢复了从容的神色。
刘备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临机决断、指挥若定的军师。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了厚厚的卷册,平铺在书案上。
“陛下请看:这是东征的随员名册,亮已审度几番,陛下再斟酌删减。前部先锋非关兴、张苞二小将不可。阳群、邓铜、刘合、向宠等四十员上将随行。”
刘备睁大了眼睛望着孔明。孔明却仍然指点着:
“魏延镇守汉中,陛下不要分散那里的兵力,孟起也不可轻动。以防曹丕进犯,子龙为四方接应,以备不测。另外,兼押粮草。”孔明沉吟着:
“粮草……臣目今已筹备了半年的军需,陛下不用耽心,我已命李严在前日起运,想必已出了川口。”
刘备浑身颤抖起来。
“陛下起兵三十万,走水路,出峡口。先屯驻奉节。等待臣已联络的羌兵。我想着,留太子监国,刘巴辅政,马良助理国事……”孔明眼里泛起了一丝忧郁,但是稍纵即逝。微平了平气:“料无大事。”
他一口气说完,寻问地眼神看着刘备,等待着刘备的圣断。
刘备一直愣愣地望着他,不知不觉间,泪湿胸襟。与孔明目光相对之时,刘备忽然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孔明只感到,陛下的两臂是那么紧,肩头越来越热,越来越湿。他拍拍刘备的后背,让他平稳下来。
刘备抓住孔明的肩,死死地望着他:“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今天。”
他又狠狠地,轻轻地给了孔明的肩头一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贤德?你就不能顶撞我?违逆我?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也许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儿。”
孔明微微笑笑:“陛下,这是做丞相的本份。既然陛下要出兵。那我们就要准备充足。多发议论不如干些实事。”
刘备点着头,眼里带着钦佩的光茫。转而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孔明:“唉,丞相,大病初愈,实在不宜鞍马劳顿,如若出些意外,刘备要悔恨终生。”
孔明正待反对,刘备抓住他的手:“你替我监国,守住成都,让马良、黄权参赞军机。”
孔明想想:“陛下,还是我去吧。”
刘备在孔明手上拍拍:“留下来。替我留下来。桃园的情义,我去偿。如果我死在荆州。我知道,有孔明在,我也会安然瞑目。”
这一回,是孔明的眼泪哗地下来了。
他伏伏在地:“陛下。”

刘备出征了,上了车辇,他向着孔明投来了慈祥的一瞥,目光交错中,互藏着祝福,也互藏着忧郁。
孔明在心里默默念着:“陛下,保重。”


秋风并不因为战争而变得肃杀,相反却为蜀中带来了大熟的喜庆。男男女女的百姓在田间忙碌着,并不掩示彼此的爱慕,红袖招招,笑语频频。
街头巷尾到处散发着豆花的香气。晶莹细润的蚕丝,在一个个巧手织娘的木梭下,变成了灿烂的蜀锦,而这锦,又将以高昂的价格远赴吴魏,为季汉带来不薄的收入。
孔明与随员在都江堰巡视,指挥着军士们加固堤防。这毕竟是天府之国永无饥荒的保障。
百姓们对于丞相的到来,一个个莫不欣喜若狂。在他们的口舌之间,莫不传颂着这位丞相的神话。他的和蔼、他的英明、他的风度。
而孔明却在这称颂之中,尝到了深深的苦涩。
百姓在企盼什么?温饱,安逸。
那些蜀锦,粮米,在那个种田的李二手里,应该换做他家娘子的绣鞋,或许也可以再添一口驴马吧。为了这,他们也许会高兴上一年。
而现在,这些东西源源不断地流到了他邦。变成了黄黄白白存入国库的积蓄。不久,又会变成粮饷,变成刀枪,变成甲胄。最终变成——战争胜利的保障。而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总会有无数像李二这样的人家,会在门前多出一捧黄土,在家里多一个断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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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凝着脸上的笑。望着敬他如神明的百姓。无语神伤。
“丞相,陛下遣使下书。”一个文书走来禀报。
孔明回过神:“哦,快回去。”
“朕已兵出奉节,堪笑碧眼儿,畏惧天威,竟遣令兄游说……”孔明合上信,脸上泛起一抹微笑,这个孙仲谋,真是什么主意都能用上。竟让不善辞令的兄长前去,亏他想得出。
孔明轻轻摇摇头,又打开信:
“朕念及与卿同产,未忍相逼。大军未战,而孙权胆寒。已将罪将范疆、张达送回。朕处凌迟,三弟之仇已报。”
孔明微微出了口气,放下书信,从桌案上拾起羽扇,慢慢摇着,一边打量着送信来的马谡。
“幼常辛苦了。陛下现在身体、精神如何?”
马谡笑着,红红的脸上带着汗珠,用袖子揩着。孔明示意他坐下,并亲自为他倒上了茶水。马谡接过来,一饮而尽。
“丞相,陛下刚一出兵时,还有些精神不振。可是自到奉节,与羌王轲比能汇合以来,东吴连败数阵,遣使求和,陛下的精神竟大好了。”马谡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年青人特有的朝气。
孔明笑着点点头:“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马谡笑着,望着孔明:“哦,陛下有几句话,让我转达给丞相呢。”
“什么呢?”
“说不让丞相亲理细事。”马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有些神气活现:“这是陛下亲赐的。他说,让我拿着这个到相府,将那些长史、参谋都召来,说是让他们听好,每日送给丞相的批文,不可超过十份,如若不然,定制重罪。”
“哦。”孔明不禁轻笑出声。他望着马谡:“那幼常什么时候去行使使命呀?”
马谡脸上扬起了笑:“我才不去呢。”
“为什么?”
“去了也没用。他们奉旨不敢给丞相送去,丞相也会自己找到的。马谡又何必去讨嫌呢?”见孔明微微点头,马谡更为得意,将身子坐得更正了些:“其实,陛下是惦念丞相。丞相也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
孔明温和的点点头:“回去替我谢陛下的盛意。就说我在成都,一切都好。太子读书用心,奉行孝道。让陛下放心。”
与马谡细谈了前敌的情况,孔明心里略略放下了一些。看来形式还好。打发马谡去歇息,自己又在灯下思索起来。东吴会如何应对,如若求和,提出的条件合理,那么最好不要打,可是看陛下这个样子。是非打不可的,那么打起来,胜算几成?
黄权、季常参赞军机。虽不如士元法正,这两人倒谨慎多谋。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吧。
他在脑海里细细地谋算着,又将脑海里的谋划,点点滴滴地写上了素绢。

几乎每隔一月,玄德都会送来书信,内容都是前方的情况,从信里看出来,陛下的心情越来越清爽了。东吴竟龟缩不出,大将甘宁战死枭亭。军心不稳。事态顺利得让孔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近来的一封信里,刘备竟这样写着:
料不出三月,朕将与卿重游襄阳也。
孔明将这些战报一一报之太子与皇后,让他们平静下不安的心情。可是,孔明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总想给陛下写点什么,可是,又实在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孔明没有其它的选择了,君主在外,他只有尽一切能力,保障前方的供应。将充足的粮草、士兵、器械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面。

一年多了,刘备领兵一走就是一年多。节节取胜了。可是,刘备忽然没了消息。
断绝,还是断绝。什么音信也没有。
孔明的心提起来了。他安抚了太子,东巡川口。刚一到,就有马良急急地赶来。一脸的焦急。来不及与孔明见礼,便风风火火地拿出一幅卷轴。
“丞相,你看,这是陛下在彝陵的连营图。”
在孔明眼前展开的哪里是图,那是一片汪洋火海。孔明只觉得眼前一黑,跌坐下去。
冷汗在额头上泌了出来。
马良皱着眉头:“丞相,你看这?”
“快,快回去,让陛下千万不要这样扎营。我这就画一图本,你带走,快!!”
马良背着图本往回跑,他不知道,不用改了,七百里的连营已经化为了灰烬。

绝望的刘备望着长江上阻断水流的川兵的尸首,竟然露出了可怕的笑意:
“好!与子同归!!”
双股剑拔了出来,寒光闪亮。他望着成都,微微眯了眼,“丞相,全交给你了。”
刘备一双喷着火的眼睛紧盯着手中的双剑,抓住被风吹散了的一缕白发,横咬在牙关,下手吧!!
但是剑没有抹下去,被一双手死死攥住,顺着血槽那鲜红点点洒落。
“陛下!!不可轻生!!”
刘备睁开眼,面前的将军满脸是水,汗水,血水,将他原本英武的面目弄得委实难辨。
“你是何人?”刘备并没有松开手。
“末将傅彤,一定保主公杀出重围!”
“孤今落败,唯愿一死!”刘备的力气忽然大的惊人,傅彤死死抱住他的手腕,正纠缠间,忽听四下里杀声震耳:
“活捉刘备!!”
“生擒大耳贼!!”
吴兵白色的号衣如同长江上涌起的雪浪,扑天盖地地向着这里涌来。这喊声反倒让刘备放下了手中的剑。眼睛里完全是仇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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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刘备双手持剑,带住了马,面向着吴军。这时候,他心里竟有一分喜悦,他可以死得像个英雄了!!
“陛下快走!!”
傅彤大声喝道,他拧着手中的长枪,带着所剩无几的士卒如一阵旋风般冲入了人海。
霎那间血浪翻滚,吴兵竟被这亡命将军的气势所震摄住,一时忘了喊叫。待他们明白过来时,才发现,这一行人数十骑,是拼死而来。他们复又喊叫起来,挥舞着刀枪将傅彤围在了核心。
刘备将剑拍着马的肋骨,直待冲入阵去。只见敌阵西北角一阵纷乱,两员小将奋力杀来。转眼间箭一般冲到刘备马前:“皇伯!!”
刘备望见是关兴张苞,用剑急指吴阵:“快去,快去救应傅将军。”关兴对张苞急急说道:“兄长快护着皇伯杀出去,我去助傅彤一臂之力!!”
张苞闻言,也不等刘备说话,用蛇矛猛打刘备的坐骑,三千军兵将刘备护在中心,向着阵外杀去。
刘备眼前一片红色,火、血、交织成一幅骇人的图画。他不知道,他的双股剑已经斩杀了多少个敌军,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好儿郎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了飞来的冷箭。他只知道,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那个身负重伤的小校,将绣着“汉”字的大旗仍努力地擎在手中。
张苞护着他,退避在一座小土山上。谁也没有话说。默默地将马的肚带紧紧,将流血的伤口裹紧,撕下战袍揩着兵器上的血迹。
又一阵兵潮涌过来了。
“刘备就在小山上,生擒刘备者,赏千金!!”
刘备拉住了张苞的手,用眼睛望望周围的军兵。点点头。慢慢地举起了剑。百余勇士齐刷刷地跃上了马背。他们脸上竟都扬着骄傲的神色。
正当君臣想以死相拼的时候,吴军的后面突然乱了阵角。不知是哪里杀来了一彪生力军,为首的一员大将神勇异常,所到之处,吴军竟如水波浪般向着两侧翻卷,而那位白袍将军,正如这水波中的蛟龙,如入无人之境。
刘备拢眼细望。忽地两行泪水如泉水涌出:
“子龙来也。”
赵子龙杀至孤山,下马行礼。
“云奉丞相钧旨,前来接应。陛下快请上马,臣保护陛下速退!”
刘备见了赵云,心放在了肚子里。
“子龙当心了。安国与傅彤还困在阵中”。
赵云矫健地翻上马背,长枪在当胸一抱:“陛下放心!”语未完,人已如箭般射下了土山。直似一道白色的闪电!随赵云一起接应的三万人里外合围,与吴兵杀在一处。

天光亮了,喊杀声越来越弱了。刘备已在张苞的保护下,逃出了百余里。疲惫已极地靠在树上。刘备心神不宁地张望着。直到见到了那一身银色的甲胄,他才长出一口气,眼里泛起了敬服的光茫。赵云的队伍竟依然整齐如故,精神抖擞。刘备不禁点头。
关兴带着伤,来向刘备见礼,他眼里带着泪:
“皇伯,傅将军……阵亡了。”
刘备咬了咬嘴唇,闭上了眼。眼睛枯涩的没有眼泪了。这一战,岂止是傅彤。四十员上将,几乎伤亡大半。黄权不知所踪。马良陷入了乱军,没有了消息。
赵云望着他:“陛下,丞相命我护陛下至奉节,暂时安身。”
刘备摇了摇头:“子龙还要整顿军马,以防吴军进犯川中。”
赵云躬着身子:“陛下,臣临行时,丞相说,不必防范,他已在川中鱼腹浦埋伏了人马,料吴军有来无回。”
刘备茫然地望着他。又将眼光投向了远处,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衣羽扇的仙人,正从容地看着他。
刘备叹了一声:“好吧。就依子龙,兵退奉节。”

原本安静、秀丽的奉节,忽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城池。
白的江浪、白的山花、白的孝衣、白的幡引……
刘备坐在新修缮的永安宫的大殿,这里没有红柱、没有宫仪。素布裹住了一切代表着喜气的东西。长长的御案上,白惨惨的灵位整齐地排列着:
汉寿亭侯关羽
桓侯张飞
马良、傅彤、阳群、邓铜、殷纯、刘合、张南……
如果没有人和刘备说话,他会这么愣愣地与这些牌位坐上一天,从这个落败的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能显示心理活动的表情。只是那一天,赵云来向他禀报,陆逊的追兵被困在了丞相的八阵图里,如不是为黄承彦所引,几乎丧命的事。他才回过了脸,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向着成都的方向,略略地翘了下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忆起了什么。

“陛下,这是……您让为臣检点的兵马粮草的簿册。”李严的表情有些为难。他双手将簿册捧过头,静等着刘备的审阅。
刘备伸手拿过了簿册,看了李严一眼:“正方起来说话吧。”
刘备拿着它并没有马上展开,而是将它放在了心口上,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渐渐地展开,扑入眼睛的大字,让他不禁向后仰了仰:
阵亡将士名册。
他小声地念着:“阵亡……兵士十万余。降吴者六万。重伤者无数。粮草被焚七万石,被劫六万石。连弩大都损耗,或为江东所劫。文职……”念着念着,刘备又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陛下,陛下请看,这是东征的随员名册,亮已审度几番,陛下再斟酌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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