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前期尤其是诸葛亮主政时期经略南中的政策和成就,大多数学者持肯定态度,对于这个问题的关注也一直是比较多的。但是蜀汉中后期即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诸葛亮去世以后的南中政策和民族关系,则关注得比较少,涉及这个问题的论著,大多引用上述谯周反对“南逃”的论说,结合蜀汉末年宦官专政、朝政腐败的形势,认为蜀汉中后期南中局势动荡,民族矛盾尖锐,各族“反叛”情绪强烈,蜀汉在南中面临严重的统治危机。由于蜀汉中后期对南中的统治状况一直未能引起学术界的充分注意,而这个问题又是评定谯周有关南中问题的论述是否客观、准确的关键所在,故特详论之。
诸葛亮去世以后,蜀汉主政者先后有蒋琬、费祎、姜维等人,蜀汉末年则有黄皓、陈祗。蒋琬、费祎、姜维都是诸葛亮生前较为器重的人才,他们在治国大政方针上基本遵循诸葛亮的旧章,对北继续北伐曹魏,对南中继续恩威并施,以和抚为主,以武力震慑为辅,蜀汉对南中的统治进一步得到巩固和加强。诸葛亮主政时期,蜀汉经略南中虽然已有显著的进展,但仍有存在不少问题,例如小规模的夷帅叛乱仍然时有发生,越郡割据自立、阻隔一方,蜀汉政权对此郡的统治非常薄弱,几乎只是维持统治名义而已。这些问题在蜀汉中后期逐步得到解决。而蜀汉能够在统治中后期逐步顺利解决这些问题,一是由于蒋琬、费祎、姜维等主政者正确执行了诸葛亮生前确定的和抚为主的大政方针,二是由于蜀汉中后期选派的南中主要地方官吏得力有为,其中马忠、张嶷、霍弋的事迹尤为突出,对南中局势具有关键性的影响。
马忠在诸葛亮去世前一年出任降都督,在任共九年,他治理南中的业绩主要形成于蜀汉中后期。马忠在降都督任上取得了两项突出成就,一是迅速平定了刘胄的叛乱,安定了南中局势;二是派手下干将张嶷挺进越郡,结束了越郡割据自立的局面,加强了蜀汉政权对南中的统治力度。马忠经略南中,武力震慑显然是不可少的,但更重要的是采用了恩抚政策,从而赢得了民心。史称马忠有很好的个人修养,“为人宽济有度量,但诙啁大笑,忿怒不形於色”,又称他“处事能断,威恩并立”。马忠在成都去世后,尽管此时他早已从降都督离任,远在南中的各族人民仍然悲痛万分,追思不已,“莫不自致丧庭,流涕尽哀,为之立庙祀,迄今犹在。”[2](卷43,p.1049)可见南中各族人民对马忠充满了感激、爱戴和景仰,他们如此动情地祭奠一位已经卸任的长官,显然是发自肺腑之情。结合以上史实不难看出,马忠在降都督任上的政策恩威并用,以恩抚政策为主,武力震慑为辅,南中百姓对他的爱戴,说明他的政策深得民心,也说明他在任期间南中局势稳定,民族关系融洽,蜀汉对南中的统治更为稳固。
张嶷是蜀汉中后期又一位在南中功绩卓著、留名青史的官员,他配合马忠出色地完成了恢复蜀汉对越实际统治的使命,为蜀汉进一步扩大和巩固对南中的统治作出了重大贡献。张嶷于建兴十四年(公元236年)受命赴任越太守。当时蜀汉政权在越郡的统治非常薄弱。这是由于刘备去世之后,南中夷帅趁机反叛,虽然诸葛亮亲自率兵南征,基本上平定了南中,但是并未完全掌控地处偏远的越郡,在诸葛亮大军撤离后,这里数次发生叟夷首领杀害太守、对抗蜀汉政权的事件,致使蜀汉政权后来任命的太守往往不敢到郡履职,仅仅遥驻于离郡八百里的安上县,对越郡的统治徒有虚名。这是蜀汉前期经略南中遗留下来的一个严重问题。张嶷上任后,打破太守停驻安上县的惯例,率兵深入越郡内,一方面向郡内蛮夷“诱以恩信”,[2](卷43,p.1052)大力宣传蜀汉政权的和抚民族政策,促使他们主动归附,对前来归附者深加优待,安抚人心;另一方面对顽抗者采取分化、感化政策,促使他们转变敌视态度,最终心服口服地归附蜀汉政权;但是对那些叛服无常、不断挑衅生事的顽固势力,张嶷采取雷厉风行、杀一儆百的态度,智擒并严惩作乱头目如冬逢、隗渠、狼岑等人,赦免他们的随众,从而达到运用少量武力迅速控制局面、稳定形势的效果。[2](卷43,pp.1052~1053)通过这些恩威并施的措施,张嶷清除了越郡的反蜀夷帅势力,赢得了大量蛮夷支持,蜀汉政权由此恢复了对越郡的实际统治。不仅如此,张嶷还争取到了越郡北部邻郡———汉嘉郡旄牛部落首领狼路等人的信任与归附,在狼路等夷帅配合下,一条已经断绝一百多年、自越郡经旄牛部落所居地至成都的交通要道———零关道重新开通,出现了“开通旧道,千里肃清,复古亭驿”[2](卷43,p.1053)的可喜局面。零关道是连接成都与南中地区的一条“既平且近”的交通要道,在此道被截断期间,从成都到越郡被迫拐道路经安上县,“既险且远”。[2](卷43,p.1053)零关道的畅通无阻,使成都到越郡的交通更为便捷,客观上有利于蜀汉政权加强对南中的政治统治,有利于越郡与益州北部等相对发达地区的经济文化交流与民族融合,具有重要历史意义。
在蜀汉政权任命的诸位南中地方官吏中,以张嶷的事迹被史籍记载得最为生动详尽。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张嶷对越郡内蛮夷的政策始终是待以“恩信”、注重“怀柔”,以和抚为主。例如,张嶷上任伊始,便对郡内蛮夷“诱以恩信”,于是“蛮夷皆服,颇来降附”,只有郡北的捉马部落最为骁劲,不承节度,张嶷率兵征讨,活捉部落首领魏狼,但是又将魏狼放归部落,晓以大义,鼓励他到本部落和其他各个少数民族部落中去做宣传工作,促使更多的当地部落归附蜀汉。张嶷还上表请蜀汉政权封赐魏狼,后主以魏狼为邑侯。于是魏狼心悦诚服地率部归附蜀汉,捉马部落“种落三千余户皆安土供职”,[2](卷43,p.1052)与此前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张嶷降服魏狼的过程与传说中“七擒七纵”的故事有相近之处,充分反映了张嶷在经略越郡的过程中对郡内蛮夷主要以“恩信”服人的政策。魏狼的事例具有鲜活的说服力,促使更多的少数民族前来归附,“诸种闻之,多渐降服”。[2](卷43,p.1052)魏狼的事例并非个案,张嶷诛杀了叛蜀的蛮夷头目狼岑以后,对其旧部和族人迅速采取安抚措施,不仅厚加赏赐,而且“杀牛飨宴,重申恩信。”[2](卷43,p.1053)可见对蛮夷讲究“恩信”是张嶷处理民族关系的重要准则,时时不忘加以强调。在降服旄牛部落首领狼路的过程中,张嶷同样以恩抚、怀柔政策为主。张嶷诛杀了郡内叛服无常的夷帅冬逢,却厚待其妻。冬逢之妻是狼路的姑姑,冬逢因此决意为姑父报仇,遣叔父离率众前来打探形势,张嶷“遣亲近赍牛酒劳赐”,又遣冬逢之妻前往“宣畅意旨”。冬逢之妻与离是姐弟关系,离受到张嶷的优抚赏赐,又见姐姐安然无恙,十分高兴,率所有部众归附张嶷,“嶷厚加赏待,遣还。旄牛由是辄不为患。”[2](卷43,p.1053)张嶷就这样用恩抚、怀柔的方式,巧妙轻松地化解了旄牛部落的敌意,避免了与他们的潜在冲突,为后来开通零关道奠定了基础。令人感叹的是冬逢之妻本来与张嶷有杀夫之仇,但在张嶷怀柔政策的感召下,反而成为张嶷与旄牛部落沟通的重要纽带,后来张嶷筹划开通零关道,也是派冬逢之妻先去“喻意”沟通的。[2](卷43,p.1053)可见张嶷的恩抚怀柔政策收效显著,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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