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威海，被遗忘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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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虚实

2006年盛夏，驾车来到威海。威海依山傍海，自东南向东北是一条半月形的海湾，正对着刘公岛。正是黄昏时分，热浪再这里根本不存在，海风带来让人陶醉的清凉。穿过美丽的滨海路，爬了一段小山坡，住进了海湾北面一家韩国人开的酒店。海景房宽敞舒适，窗外威海和刘公岛静静地沐浴着夕阳，仿佛这个城市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尘世的喧嚣。贿赂了行李生，打听到了当地最好的海鲜馆子，驾车向北翻过一座林荫覆盖的小山，眼前又是豁然开朗的海滩，人们在沙滩上任意玩耍。我们到的早，入座在靠海的落地窗前。我看着窗外的沙滩，这里没有刘公岛的阻挡，渤海一望无际。
由于这段海滩平地不大，所以现代城市的开发还没有波及这里，只有一串海鲜馆子给入夜的海滩增加了一些亮色。这景色大概和一百二十年前区别不太大吧，也许当年的丁汝昌，邓世昌们也曾经在这里北望他们守卫的京师海上大门，那时候他们在想什么？
威海是中国距离韩国最近的城市，现在的威海市入夜已经是一片韩文霓虹灯的天下。这真是历史的戏弄，清末的威海一直是北洋水师的重镇，从这里出发的舰队捍卫着中朝两国，屡次抗击倭寇的入侵，以至于甲午战争中最终招来了自身的覆顶之灾。而自从威海陷落，朝鲜也沦为倭殖民地半世纪之久，而今天的胶东半岛据说有着30万来自朝韩的侨民，他们还记不记得这片土地曾经与他们的祖国一同受难？清末的威海与其称为城市不如叫基地更合适，就是这一片地方在清末被历史的潮流推向了霎那的顶峰，成为东亚新三国中朝倭演义的赤壁，是中国历史的拐点，这里凝结了三个民族的希望奋斗挣扎，也决定了他们日后曲折的命运。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中国文艺界拍了这么多有关清末的戏确只是围着太后太监贵妃做文章，难道要进入中国文艺界就像读葵花宝典有先决条件？事实上清末是历史的大时代，这不仅对中国而言，也是对世界而言。大时代有着许多丰富多彩的故事和人物。消亡中的大清不仅是由一群官场现形记式的人组成的，他自有其猛拍栏杆忆往事的王侯，也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志士，也自有朕之天兵多如水的狂徒，那是个罂粟花般妖艳的时代，长城脚下的京师里人人以为身在大观园，却不知正在作红楼梦。
把威海推进历史的是个安徽合肥人，李鸿章。不管你喜不喜欢李鸿章，你不能说他蠢。少科举壮团练中封疆老洋务，一路走来处处在时代的前沿，如果政治也讲时尚，李中堂应该是十九世纪的杂志封面宠儿。他浑身上下都是新闻素材：心黑手狠苏州杀降，闹到和戈登（后来的英国名臣）反目；生财有术却捐金如水，交卸北洋大臣时交出八百万两白银的小金库；为国尽忠在辛丑条约谈判中被气死累死，弄的洋人全不好意思了，赶紧签约；可是他又敢于收受俄国贿赂五十万两白银明码标价出卖国家主权；他堪称中国海军之父一手创建北洋水师可是他外甥把持的天津制械局却偷工减料，其制造的不合格开花弹成为北洋水师战败的重要原因。一个人可以如此集伟大与猥琐与一身，令人叹为观止。
清末面临着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国防危局。两次鸦片战争西洋舰队从渤海湾直捣北京。所以李鸿章为首的一批人大肆鼓吹海防，差点逼清廷放弃新疆，集中财力于海防建设。1888年，北洋水师成军，这是当时世界第四亚洲第一的舰队，拥有来自高高故乡的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北洋水师在甲午战争前曾经两次驰往朝鲜成功地挽救该国的危局，也曾经两次远航倭国，当时倭对定镇两舰的恐惧犹如后来害怕B29，自天皇以下捐款造舰来对付这两个钢铁巨人，不过到最后也没能奈何得了他们，镇远是触礁后被投降派交出，定远由北洋水师自己炸沉。

威海被选为北洋水师的主要基地，军港设施建成于1890年。从此，北洋水师便停泊在刘公岛和威海之间的海面上，直到1895年舰队的灭亡。
翌日我驱车行驶在重建的定远舰前，她停泊在今天的威海港北面一点，在海滨路上就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这舰和北洋水师是当年清国的精华和希望。几乎所有的舰长都曾在当时世界第一海军强国英国留学，北洋水师的建军精神与操典全盘来自英国海军，高级舰员均用英文下达口令，这在现在的中国海军里也不一定做的到。
水师的建军精神与操典全盘来自英国海军，高级舰员均用英文下达口令，这在现在的中国海军里也不一定做的到。在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的炮弹命中率远高于倭舰，看到这里我明白倭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为什么要强调：一门百发百中的大炮要远胜于一百门百发一中的大炮。那是被我们教出来的。
我踏上了刘公岛。这里北洋故垒依旧在。水师停靠的铁码头居然没被倭寇拆毁，中国海军至今还在使用。北洋水师提督衙门根本没有衙门的牌子，而是李鸿章手书海军公所四个字。我想起了旧金山唐人街上高悬的中山先生手书:天下为公。远隔重洋的两代中国大人，都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公’字，伟人的伟大在于感知人民的心声，而实现理想，又是需要多少的奋斗牺牲。中山先生为天下之公，驱逐鞑虏，礼让大位，却一再被袁世凯之流所欺，至死也没能实现天下为公的夙愿；李鸿章举天下之公饷办海军，却自己承认办的是纸糊的海军，旅顺口失陷，倭灭绝人性地屠杀我和平居民，李鸿章为之恸哭，为公创立的北洋水师连自己的基地也保不住，连累人民惨遭涂炭，不知李鸿章是为私哭还是为公哭。
站在刘公岛码头上，遥望威海，想象着1895年一月的那铁与火的十三天。当时倭军尽占威海陆上部分，满清陆军溃散,只有刘公岛和岛边的舰队还在坚持抗战。丁汝昌登靖远舰与倭炮战直至舰沉，被救上来后感叹自己没有得到战死的光荣。中国第一支现代海军是光荣的，北洋水师的主要管带依英国海军传统，与舰共沉。镇远管带林泰曾因舰触礁，自杀。接手的杨管带是官兵共同敬爱的人，后来一些投降派逼他挑头投降，杨饮枪自尽。丁汝昌和北洋水师主要将领均自杀。
刘公岛丁汝昌寓所绿树成荫，他的雕像面向威海，那是他和战友最后奋战的地方，他的座舰定远靖远依然在海底粉身碎骨，但是定远的精神成为中国的骄傲，这不是倭寇法西斯垂死狂吼的万岁，是保家卫国，热爱和平和正义的少年中国不屈的沉默。
望着定远消逝的地方，你不能不畏惧历史，随着这一铁甲卫士的沉没，北洋水师的消亡，开启了倭寇半世纪的疯狂，记得央视一个电视剧的情节，甲午战后，倭首相面陈天慌说要用清国赔款减税，倭皇说不可，全部用于教育。是的，教育很重要，但是倭国到现在也不明白最重要的教育是什么，善良和平才是人之本，从善良和平仁慈中得到的力量才是一个民族永远强盛的根本。仇恨暴行能够得逞一时，但是一旦善良的人们明白了自己的力量，那种勇气才是真正的王者。
随着威海的陷落，北洋水师的覆灭，中国人才逐步觉醒了现代的民族意识。当倭自称日本，中国人才明白朝廷，大清和中国的区别，从和倭国半世纪的搏斗中，一个真正的中国产生了。 一百一十年了，李鸿章和丁汝昌都被自己家乡人掘墓焚尸，而威海也已经渐渐被遗忘。
平静的夜里，漫步码头，一个个韩国便利店闪着温馨的灯光，威海远离了历史的漩涡，发展成了一座美丽安静的小城，胶东半岛这条项链上，多出了一粒明珠。也许一个城市也和一个女人一样，是没有历史的更幸福，我驾车离开了这平静的地方。

紫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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