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 --读明史，不得不哭

武大郎卖烧饼

读史，说是有三个境界之分，一是为了在史料里读懂权谋之术，进入这个境界的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利己的对与错之分；二是为了在史记里弄明白谁对谁错，可成王败寇是时论，不以成败论英雄是史论，时论？史论？三是为了糊口或者修学分，读了转身可以不计，读史的目的不过是一个工具，好比木匠用斧锯而目的是家具。三个境界谁高谁低，好坏与否，今人谁知耶？
我以为，春秋之史，大抵可信，春秋列国尊王攘夷，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 秦穆公和楚庄王身边的史官都是周天子派下来的，工资年薪都是天子直接划拨，史官落笔就成铁案，各地霸王鞭短莫及。战国七雄之史，难免有修润之嫌了，周天子式微岁贡不复，前有楚王野心昭昭之问鼎，后终为秦所灭，因此此时七雄之史官，都是各有各妈各自有家，端着土钵陶瓦鬲，吃肉还是喝汤，这就是个大问题，端人家的碗得服人家管，不得不服！自此后，史官持笔舔墨时，眼之余心所属，自以东家主子陛下君上的颜面为准了。刘汉武雄图霸业，汉军深入漠北千里，杀得单于夜遁逃，胡马不敢近阴山，封狼居胥何其壮哉。而司马太史公不过就事论事，天汉二年投狱，翌年受宫刑，太史公“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以管窥豹可见一斑，在封建王朝中央高度集权的皇朝，皇帝对史官可杀可辱。唐太宗夺嫡，弑兄戮弟，逼宫囚父，着实暴虐，可是李二最让人佩服的，就是刀子再快，也不敢逼迫史官篡改历史试卷，而是放下九五之尊央求褚遂良“这个卷子我可以看下吗？我对你不错吧，改下可以吧？”褚遂良“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注意这里的“不敢”二字，打酱油的刘洎眼看褚遂良做难，怕其立场不坚，赤膊上阵抢答“即便褚遂良不记，天下的士人也会记的。”太宗想想那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好点头称是。刘洎的下场有谁知道？“后被褚遂良诬陷而赐死。”可惜了褚遂良一代书宗，名节可惜了！唐灭宋亡，元消明兴，历史的班车开到了朱明王朝站，老师说历史不能假设，历史很严肃！可是老师却也忘记了，有些历史往往会重演，仿佛DV的重播功能：燕王朱棣，年少多谋尚武，活脱脱一个唐朝李二穿到明代的翻版，现今流行的“穿越者”，当下是吃了汉堡打着可乐的嗝儿蹬着耐克向清宫前进，回到了过去，他是打着鹞子翻身向未来进军，虽然清代张廷玉挂帅老万斯同主编的明史对他的赞不绝口，不过二人对史记官的态度判若云泥，李二对史官是狼外婆骗小红帽，有糖有棒先骗后吓，终究没能得手，因为褚遂良表示大家都有压力，没解决！而朱老四就没有这样厚道了，他为了让自己的卷子更好看，对监考老师下了毒手，创造性发明了一个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新名词-力十族。《明史·方孝孺列传》有记：成祖发北平，姚广孝以孝孺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意思是说，明朝的朱老四，也就是唐朝李二的转世金身，起兵由北平杀向应天府抢凳子时，佛教界里野心最大的、和尚群里诗词做得极好的姚广孝为方孝孺打埋伏：未来的皇帝啊，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攻下南京之后啊，方孝孺这个倔巴肯定是不会投降你的啦，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杀了他，为什么呢，因为方孝孺这个人的气节满满的，是全天下读书人的道德榜样，你如果杀了他，否则天下读书人的父本也就被毁灭了！要绝种绝收的！（我檫！姚广孝这个和尚算不算是袁隆平院士的前世？这下遗传基因学理论可以前推五百年了！该学科的鼻祖就是姚秃！中国中国我最强！）。朱老四看着劳苦功高的姚和尚说“可”。但事到临头方倔强果然被姚和尚说中了，朱老四软的先上，红糖白糖利是糖，再甜的糖糖方文正也不肯吃，吃了就硬起不了，因有古训-吃了别人的嘴软！上硬手段就更别说了，朱老四血压一高昏了头，一定是高血压发作的他做了道加法题，在往届历届皇帝最大权力株九族加了个一，力十族！（也许爱抢皇帝板凳的都有高血压的毛病，前有东汉曹阿瞒患头疾，再有李老二头疼时贤妻长孙就用布条勒脑袋，朱老四也不能例外吧？）凌迟方氏亲族宗亲外戚弟子八百余，应天之外各地因方氏株连弃市千余，徒徙千里遇赦不赦亦逾千。这个结局给人感觉太阴寒！到此身处赤道心坠极北！听说清世宗雍正腰斩余鸿图，监斩官邹士恒汇报说余鸿图刑后半日不死，指其血书七字：惨惨惨惨惨惨惨。雍正觉得的确是惨无人道了，于是废止了腰斩（余鸿图和自己死亡见证人邹士恒居然是亲家）。而朱棣把方家整个族群，无论皓首苍头襁褓幼子八百余口，皆磔诸市。磔刑，就是把犯人大卸八块，现代医学术语-人体肢解。不过余鸿图是在科举考场上泄密卖题行私舞弊，死有余辜；而方孝孺只不过是尽了一个监考老师的本分：朱棣，你舞弊了，考试成绩不合法，归零！
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用大家都听得明白的说法就是: 人固然都有一死，但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却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他们生命中所追求的东西不同啊！现代有砖家叫兽说：“方孝孺愚忠！腐儒的代表！是皇家内斗的牺牲品！历史证明朱棣是个雄才大略的开明皇帝，远征漠北打断了蒙元的脊梁，遣郑和七下西洋重振汉家，修永乐大典存续中华文明，民丰国富建造紫禁城等等”。对此等斯文败类！我们应该坚决响应大成至圣文宣王的号召:“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天下由天子与士人共治之，”可以这样去理解，天下虽然只有一个天子一个姓，但是这个天下是由天子和士子手拉手好朋友一起打下来，靠着一部论语加几百本族谱，一起管理它，然后再一起祸祸它，万岁的总裁加上走马灯似换将的部门经理，总裁必须世袭制，职业经理人必须是铁打江山流水官，否则僵化的体系出不了事迹出事故。天子其实是由天下士子集团推举拥戴，聚首举义振臂一呼天下呼应而事成，问鼎大宝的朱元璋，其实打生下来是叫朱重八，也可以叫朱两八，他爸爸叫朱五四，他爸爸的爸爸叫朱初一，他爸爸的爷爷叫朱四九，再往上的名字还是和数字有关-朱百六，朱百六再爬上去还是个数字-朱仲八，仲也可做二、第二解，爬了五层楼，楼上的还是可以叫他朱二八！朱两八同学出身苦寒，可谓赤贫，放牛娃做过，乞丐当过，佛堂挂名走读生也做过，直到思想觉悟提高到一个很高的境界：驱逐鞑虏复我汉家江山，参加了起义队伍之后，得到上级赏识提拔，做了人家女婿后，才开始了姓朱名元璋字国瑞的好日子。这其中我有一个疑问：做了皇帝的朱重八同学，他难道就不想把祖庙里的那些牌牌上的名字改得光鲜堂皇些？我就不信朱重八同学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人在富贵之后都有的常性。（这种念头可以起，不能为外人道也，谓之有人性，朱重八就很有人性，相比之下，现在的成龙文章偷腥，你偷了就偷了吧，与我何干？偏偏认罪书上都要来那么一句：我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这就不忿了，我的枪支保管完好又不曾走火，凭什么一竹篙扫大家下河哪门子规矩，什么人性。）这又涉及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规矩，要不要遵守？你发达了，可以把父母给予的名字变化更换，那么你把你祖宗的名字也给改了？人道伦常，你要不要遵守？朱老四，这个地方就没有做好，没有人性了：你作弊了，你侄子当了四年皇帝，好比一个真金白银的三好学生，得了一奖状，上面写着：兹有大明应天府院优等生朱允炆，品学优良，德智体全面发展，特发此状，以资奖励。朱老四红了眼劈手夺过来，对老师说“把奖状上的名字改成我的”。这事，叔叔可忍婶婶也忍不了哇，换了谁也不干，更何况这个三好学生，天下闻名海外也有名啊。“朱老四，你这是作弊，可耻！你还想抓着老师来证明你作弊的合法性，可恨！”这个才是方孝孺宁死不屈死不落笔的原因，方孝孺忠诚的不是建文帝的皇位的正当性，而是忠实于丹青历史的书写正确！皇帝皇家的人做了什么怎么做得，由着你们，但是我们为后人留下当时的真实，得由我们说了算。这是规矩，三皇五帝之始大家都要遵守的一个规矩！
“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是人都知道的一个道理。偏偏朱老四不想守这个规矩，他想按着自己的意愿改，想怎么改都行，这个就破坏了规矩，规矩，是什么，规矩就是制度！而方孝孺牺牲几千条血命的举动，正好雄辩地证明了一句政治典言：“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一言九鼎，大家都遵守，这个就是规矩，这个就是制度！
妖僧姚广孝真的有先见之明，绝对不能干掉方孝孺，因为他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楷模，你毁了他，就是打破了潘多拉的盒子（他怎么会知道希腊神话故事的？）。于是自明成祖之后，天下士人与天子势成水火。《孟子·离娄下》：“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明朝后继的皇帝，要不喜欢把大臣裤子扒光打屁股，名曰“廷杖”，虽然打死过不少，但是士子们前赴后继以此为荣；要不躲在紫禁城里十年不出门，举国都是吴宗宪-我猜我猜我猜猜；要不就是把军国大事交给太监打理，部门经理全靠边；最极品的就是崇祯遗言-文臣人人可杀。你难道不知道，你那皇爷爷的皇爷爷，早在N年前就把天下文人士子的道德文章读书榜样方孝孺，用磔刑地狱虐杀了方家八百余口。规矩早被你们朱家打破，制度，被你朱家当成了洗脚布绞成条鞭子，交给了刑余阉人之手，狠狠地抽打在士子文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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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权贵可以随意公器私用，恣意家天下，规矩和制度可以恣意解读诠释，暴力横行道德缺隐之时，叹之：天子不仁，万物刍狗；明失大道，当亡！
天下人若无陈寅恪：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权力就会成为猛虎出柙。
当代某些砖家叫兽，把朱明之亡归罪于土地兼并、党争，农民低端无阶级纲领的起义，甚至还有把源头按在了小冰河期的恶劣天气。真真无语。
罪恶之花开于崇祯二年，罪恶之果落实崇祯十五年，而罪恶之种则种于永乐元年！

对酒当歌

权利放出笼子就是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