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刘邦的柔情几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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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

司马迁遭受汉武帝宫刑之后，不免对刘氏皇朝心怀怨恨。怨恨宣泄于字里行间，《史记》中的刘邦就不是光芒四射的伟大君主形象，而是一副近乎流氓的无赖嘴脸。因此，历代诋毁汉高祖刘邦者，颇不乏人。近代《厚黑学》著者李宗吾，几乎封刘邦为“厚脸皮、黑心肠”之古今教主，诋毁尤其猛烈。
　　而在我看来，刘邦一生，固然留下若干狡黠、无赖之类劣迹，但是，总体而言，他应该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封建皇帝。换言之，刘邦身上有不少优点。例如，善于听取他人意见，任用贤能之士，优待投降之敌，征战之时经常亲临前线。诸多优点之中，我认为最为重要的一个是：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柔情。马背上夺取天下的开国君主，雄才大略，加上刚愎自用，绝对的权威，必然走向绝对的残暴，人性中的柔软部分丧失殆尽。例子不胜枚举，干脆就不举。但是，刘邦不是这样的人，从他对待功臣、降将、叛将的办法以及处理立嗣问题的态度上，都可以充分印证这一点。即使是司马迁的《史记》，也掩盖不住刘邦身上人性的光辉。清代历史学家赵翼说，汉代没有暴君。显然，这跟它的开国皇帝刘邦的榜样作用，有着直接的关系。
　　一代领袖毛泽东，曾不无嘲讽地指出几位古代杰出帝王的共同缺点：略输文采，稍逊风骚。虽然没有提到刘邦，但是，显而易见，刘邦是被包括在内了的。唐人章碣的“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元来不读书”（《焚书坑》），历来引用不辍，也可以说明，许多人是认同这说法的。且不说这些人是否真的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即便是真的如此，我也认为，作为帝王，文采差点儿、风骚逊点儿，根本算不得缺点；拥有无上权威之后，是否仍然保有人性中柔软的部分——即柔情，才是最重要、最紧要的事情。因为，那关乎国家的存亡和无数人（包括百姓）的性命。
　　刘邦的柔情，《史记》、《汉书》等史书里虽然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但是，最能直接充分看出刘邦柔情的，则是他本人所做的两首诗歌。刘邦平生做过几首诗歌，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留存至今的只有两首：《大风歌》（《史记》又名《三侯之章》）和《鸿鹄歌》（《乐府诗集》作《楚歌》）。诗都不长，照录如下：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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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p>

　　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鸿鹄歌》）

　　两首诗歌，都堪称优秀之作，因为它们都饱含着一代开国君王的真情实感。这种情感，是普通人所无法切身体验的；有过切身体验的人，又往往缺乏刘邦那样的率性和诗才，无法形诸笔墨。帝王、率性、诗才，必得三者兼备，才有可能写出这样的诗歌。可见，这两首诗歌是多么难得。
　　《大风歌》表现的是刘邦初得天下时心中的忧虑。诗歌作于公元前195年10月，距离刘邦正式称帝已经有八个年头。这八年里，先后有燕王臧荼、项羽旧将利几、楚王韩信、韩王信、赵相国贯高、赵相国陈豨、梁王彭越、淮南王黥布等人的谋反事件。虽然这些谋反事件都被刘邦一一解决了，平定了，但是，这些叛乱事件对于刘邦的心理打击无疑是相当沉重的，使他感到自己的江山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击溃黥布主力军队之后，刘邦命令手下将军继续追击，自己则率领一部分军队返回长安。路过老家沛县时，刘邦在招待家乡父老的筵席上感慨中来，做了这一首诗。为了更好地宣泄郁积心中的情绪，刘邦还组织了一个由120个男子组成的合唱团，在一次宴会上演唱，刘邦亲自击筑，亲自领唱，120个男子给他帮腔。唱完歌后，刘邦意犹未已，离开席位跳起舞来。慷慨伤怀，留下了好几行眼泪。像刘邦这样，做了皇帝，依然能够在家乡父老乡亲面前袒露自己的心迹（他说自己是“游子”，“游子悲故乡”），古往今来，似乎没有第二人。
　　《鸿鹄歌》表现的是刘邦对于宠妃爱莫能助的无奈心情。因为太子（日后的惠帝）刘盈为人仁弱，刘邦觉得不像自己，也因为刘邦宠爱的戚夫人日夜啼哭，一再要求，刘邦先后多次想要把自己跟戚夫人所生的赵隐王如意立为太子。但是都遭到大臣们的反对，没能如愿。公元前195年，因为在征讨黥布时受了重伤，刘邦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更换太子的心情就更加急切。他准备在一次宴会上，宣布更换太子的决定。不料，宴会开始的时候，太子站在旁边服侍，当时在社会上享有盛名的“商山四皓”（四位年过八十、须眉皆白的隐士）意外地出席了宴会，并且都身着盛装，站在太子背后。祝酒一结束，他们就立即离开了。刘邦目送四位老人离去，叫过戚夫人，指着他们的背影对她说：“我想更换太子，但是那四个人帮助现任太子，羽毛丰满，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戚夫人一听这话，就料到了自己日后的悲惨命运，顿时哭了起来。刘邦没有办法安慰自己深爱的女人，便让戚夫人伴舞，自己唱起了这一首《鸿鹄歌》。
　　乍看之下，刘邦的柔情，跟他的帝王地位与身份非常不相称。但是，深长思之，又不难发现，刘邦的柔情，给他带来了更加长远的利益。汉祚绵延400余年（其中包括东汉的195年），国家繁荣强盛，人民安居乐业，其后一千多年里的人们都引它为自豪……我认为，所有这些，都跟刘邦这个开国皇帝的柔情榜样有极大的关系。铁血皇帝可能建奇功于一时，但无法使国祚绵延久长。这是一条历史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