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如镜，照出的是人：从曹操墓“真假之辩”看“三国热”

三国文化博览

　　●主持人：本报记者 柳 森
　　●嘉 宾：顾晓鸣 （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导）
　　柳森：2009年末，一条关于“河南安阳发现曹操墓”的消息，迅速发酵为一场跨年文化大戏。从一项考古发现逐渐演化为一个公共文化事件，公众对于三国、对于曹操的关注度可见一斑。在您看来，“三国”在国人的心中究竟是怎样一种符号？
　　顾晓鸣：“三国”最大的一个符号意义，就是它是中国智慧多重侧面、最通俗、最完备、最形象的一个展现。这种“中国智慧”涵盖了中国人的行事、中国人的友谊、中国人的儒家文化传统、中国的军事战略等等。 当然，如果我们把视线放得更宽，可以看到，今天在全世界范围里面，到处都有“三国现象”，但是中国的这个“三国”，无论对于中华文明，还是对于世界文明，都有其无可取代的地位。
　　柳森：您所说的这种“三国现象”是指什么？
　　顾晓鸣：这个“三国现象”是从两个概念层面上去讲的。
　　第一，从表层的类比来讲，比如在我们的春秋战国时代、在当今世界一些存在局部冲突的地区，都有类似“三国”这样一个各个不同国家、地区或军事集团剑拔弩张的局面。从这个意义上讲，“三国”这样一个局面呈现出了一个全人类的“母题”。
　　第二，“三国”为何不是二国、四国、五国之间的抗衡，而恰恰是“三足鼎立”？对于“三”这个现象，社会学里有深刻分析，中国哲学里有“一分为三”的讲法，而这背后蕴含的耐人寻味之处就是，由“三”演变出来的这个逻辑关系，既具有无限的复杂性，又同时保持了一种简洁性。 从这个意义上讲，“三国”虽然只是一个历史时期，但它为后人孕化出太多案例，太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当时间行进到中国三国时期这个特殊的历史节点，历史给予了世人一个宏阔的舞台。一方面，礼崩乐坏却能人辈出，各种新的思想、文艺样式都具备了自由施展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人类某种人性的弱点，或者说各种竞争格局的秘密，以各种方式淋漓尽致地暴露于世人面前。最后，通过《三国志》、《三国演义》等作品，以一种寓言式的历史讲述，提炼为历史文化的“结晶”。 于是，我们就发现，如果拿三国故事观照今天的社会生活，虽然历史情境完全不同，性质可能也发生了改变，但其内在的、焦灼状态下的博弈，都有相似之处。无论我们当下遇到的商场博弈、职场竞争，还是令很多民营企业家颇为头痛的 “富二代”接班问题，都能在三国中找到模板。
　　柳森：如今，这场“三国热”，早已从“戏说三国”、“闲话三国”演变为“Q版三国”、“漫画三国”，甚至是“游戏三国”。眼下，不仅各种版本的 “三国”网游迭出，在青少年喜爱的各种人际互动游戏中，三国元素无处不在。对此，有人说，这是国人 “三国情结”的一种分化，有的则颇有诟病。
　　顾晓鸣：我们当然要说，这是“三国”本身文学性、戏剧性及其提供的案例够丰富，作为游戏素材当然也会特别生动。我们还要看到，这就是经典的魅力。
　　“三国”既像一颗文化的“舍利”，凝结了历史文化的天地之气；同时，它又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当下的人心、人情、人性。 此外，尽管 “三国演义”里面充满了各种阴谋，很多不尽如人意的问题，但它的主旋律还是积极的，它把中国儒家那种积极的、入世的人生观，以一种相当复杂、写实，而不是简单拔高的方式呈现了出来。这其中，还有辉煌下的虚妄、失败背后的悲壮、人性的真诚与挣扎、人与自身欲望抗争时的纠结与焦虑，等等。
　　柳森：如此看来，此次发现曹操墓，不仅仅是能否明辨真假那么简单，它更是对当下“文化心态”的一次涤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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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晓鸣：后者的意义要远甚于前者。为什么关注曹操的人那么多？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呈现出了人性相当复杂而又矛盾的一面。比如，他既有作为刚烈的 “大丈夫”的一面，也有其 “无毒不丈夫”的一面。但由于后世的各种演绎，他一度成了 “奸雄”的代名词。然而，但凡接触过其诗作乃至书法作品的人，都会被其笔下那种与天地之气融为一体的境界所打动。毫不夸张地讲，曹操对于理解中国文化传统、史学传统，甚至是文学小说传统，都意义重大。 因此，当前这场对曹操墓的寻找、挖掘，它的最大意义不在于挖出了多少东西，而是，它将或多或少颠覆很多传统的、固有的、刻板的历史认识，刷新并可能超越很多已有的记载、思维。我们终究不得不承认，历史的真相，往往要比我们自以为 “是”的那个面貌复杂得多。而 “三国”所呈现的，终究是一场 “人性的战争”。其中一个个故事、段子之所以能代代相传，只因为它们呼应的是人性的密码，并将不断叩问着每一颗试图去破译它的心。 所以，对于“三国”乃至“曹操”这样的文化符号，不要简单反对将其娱乐化、景点化、商业化。但是我们一定要找对路径，将其作为无形的文化遗产的价值更好地演绎、传承下去。
　　当下，我们尤其要避免三种心态。第一种是把“三国”乃至“曹操”当作一种“古玩”去玩弄。第二种是“盗墓者”的心态——或者把“宝贝”挖出来以后马上拿去卖了，或者以所谓“第一发现人”自居，在取得话语权后谋求名利。第三种，“宝贝”是找到了，却在方向不明的情况下过度阐释，把当下人的各种困惑、关切全都扔到它上面。 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三国题材、三国人物的解释史、传播史、演绎史，甚至包括物化史、图像史等，就是一部中国民间的文化表达史、文化心态史。这都是 “三国活在我们中间”、 “曹操就在我们身边”的最大证明。仅此一点，无论是 “三国”还是 “曹操”，都是值得我们世代珍视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