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承诺——写给孟起

三国文化博览

一
我坐在榻边，望着他熟睡的面容，半年多的病痛折磨，他依然是如此英俊，只是清瘦了许多。我忍不住伸手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发髻，散乱的发丝犹如记忆一般，千缠百绕，交织在心头。

二
二十年前，凉州。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英勇无敌的西凉健儿凯旋归来。我看见了他，白得耀眼的锦袍，发亮的银铠，玉石雕成的面容，冷峻，高傲。他漠然面对着迎接他的欢呼着的人群，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是上天的宠儿，高贵的出身，俊朗的外表，超人的武艺，他是凉州百姓心中的神，他们称他“神威天将军”，他是无数少女午夜梦回时，魂牵梦系的情人。他难道还有不如意的事吗？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微微侧了一下脸，如果眼睛也可以伤人，那么此刻我被他的眼神刺痛了，我读懂了他的冷漠，光鲜的表面下隐藏的是高处不胜寒的冰冷，身处的繁华与他的孤独是如此的不和谐。我痴痴的望着他，十九年的矜持，自重抛到了九宵云外，心疼着这个陌生却仿佛早已熟识的男子。他好象有所觉察，转头看了过来，恰遇上我痴痴的目光，片刻的对视，忽然，他笑了，淡淡的笑，如春风拂过大地，冰雪消融了。他把手伸向我，而我没有一丝犹豫的，将手放进了他的掌中......
西凉的大漠黄尘在他爽朗的笑声中变得温宛多情，他眼中的落寞渐渐褪去，代之的是旁人看不到的温柔。“他一点也不象那个沙场上勇武无敌的将军。”我对姐姐诉说着，沉浸在幸福中的我丝毫未曾发觉姐姐脸上一日深似一日的担忧。
“阿凝，明日我要出征了。”一天，孟起对我说，我轻咬着嘴唇没有回应他，“没有话说？那我走了。”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我取下头上的发钗，在地上写下了我一直想对他说的话：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告诉姐姐我的决定，她沉默了许久，道：“阿凝，离开他吧”我不解，“他是西凉最优秀的男儿，他是要征战沙场，逐鹿天下的，你在他身边，不会有好归宿的。”不，我不相信姐姐的话，我等待着他归来。可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三天后，姐姐远嫁江东，临行时，她带上了我。
马车缓缓前行，城池越来越模糊，慢慢幻化成一个黑点，渐渐的黑点也不见了，我的眼前是一片空洞的苍穹，茫茫大地，死一般沉寂，忽然，一阵寒风掠过，枯叶沙沙做响，仿佛呜咽之声......

三
八年前，成都城。
近半年的风尘劳顿，我终于自江东来到了成都。离开之时，我给姐姐留下一封信，只有九个字
“我去寻孟起，勿念，保重。”
我又见到了他，依旧是那个锦衣白袍的将军，彻骨的伤痛未曾改变他的容颜，但我知道，表面
的伤痕虽刺眼，却能以药治之，随时间而愈合，有一种伤，是彻骨之痛，伤口在心，一举一动都会
牵动创口，永远无法弥和。
我留在了他的身边，精心照料着他的起居，闲时我们也会说起往事，只是很有默契的，小心避
开一些曾经的人和事。我天真的渴望着他的伤口能变得浅一些。
然而，日子越久，我愈发的不安，那个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将军变成了遥远的记忆，如今的
孟起小心翼翼，甚至局促不安。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痛楚的目光灼得我的心生疼。唯一安慰我的是
每当有战事传来时，他眼中锐利的光芒。然而每次跃马疆场，引军鏖战的都不是他。我虽然不懂天
下大事，但这其中的原因，我却是懂的......

四
半年前，成都。
孟起的锐气消磨殆尽，他病到了，诸葛丞相派了最好的郎中为他诊治，却毫无起色。体病可治
心疾难医。
失去所有的亲人，背负骂名，受尽天下人的指责。空负凌云之志，惊人之才，却无用武之地。

五
我轻轻叹了口气，望着他瘦削的脸，这几日，孟起的精神出奇的好，我越来越强烈的感到他的
生命恐怕走到尽头了。“阿凝”低低的呼唤，我从凌乱的回忆中惊醒，孟起不知何时已醒了，我报
以温柔的浅笑，伸手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却被他握住了手腕，“我怕是走到尽头了”他看着我道，
我心中一震，张口想制止他，却不知说什么。他忽然笑了“在天下人眼中，我怕是已活得太长了，
我是个万劫不复之人，你却无辜与我一起受世人白眼，不悔吗？”
我温柔的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情愿与你一起抵受磨难和责骂，旁人的议论与我何干，我唯
一后悔的是没有陪你一生一世”。
孟起半晌无言，良久，他轻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若有来生...”我打断他“不是来生，
是生生世世，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他笑了，一如当年。
公元二二二年，深秋的一个清晨，孟起病逝。

六
天地轮回，千年的时光流转，我早已不再是我，唯一不曾改变的只有那个承诺。我执卓的固守
着千年前的承诺，执卓得近乎顽固。在旁人诧异，怀疑的目光中拒绝了所有的情感，我的心只能容纳一个人，我等待着，坚信有一天他会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
恍如1800年前的浅笑......
那熟悉的目光......
是你吗......

笑有出头天

作者，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