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医生的眼光看曹操的头风病

三国文化博览

　　《三国演义》第七十八回《治风疾神医身死传遗命奸雄数终》，一代枭雄曹操死于洛阳，其时为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的正月。按书中之意，关公死后（219年12月，仅早一个月），曹操合眼就看到他，惊惧之下“头风病”加重，神医华佗建议：“大王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曹操不信世间有此医术，怀疑华佗欲借此为关公报仇，于是杀了华佗，自己也终于不治。

　　我们自然会生出以下几个问题：头风是什么病？曹操患有头风吗？曹操是死于头风吗？若不是头风又会是什么病？以下次第回答之。
　　中医把经久难愈的头痛称作“头风”。《医林绳墨.头痛》：“浅而近者，名曰头痛；深而远者，名曰头风。头痛卒然而至，易于解散也；头风作止不常，愈后触感复发也。”这“头风”按现代医学的说法叫做慢性头痛，本是一种症状学描述，其病因无下数十种。而“头风”二字则还包含了中医的病因判断，即认为这种头痛是由于“风邪”引起来的，风邪又有“内风”“外风”之分。不管怎么分，都是一笔糊涂账，谁都不知道“风邪”是什么东西。今日之中医理解的“风邪”并不具有物质属性，只代表一种符号，否则的话，医学已经进入分子水平的今天不可能检测不出“风邪”这种东西。这与华佗的理解不一样，“风涎”是“风邪”浓缩而成的有形之物，是可以开颅而取出的，那么“风邪”本身自然也是一种物质。中医“头风”按临床表现又有诸多讲究：痛在一侧者，名偏头风；两太阳连脑痛者，名夹脑风；头风而见头面多汗，恶寒者，名首风。按现代医学，慢性头痛分为三大类：功能性头痛，包括偏头痛、紧张型头痛、丛集性头痛等，其病因和病理机理都不甚明确；器质性头痛，常见有脑肿瘤、颅内感染、脑血管病、颅内压增高或减低等，可以查出明确的颅内病变；还有一些非神经系统疾病也可以表现为头痛，如五官科疾病（青光眼、副鼻窦炎、中耳炎）、高血压、感染发热性疾病（如流行性出血热等）、颈椎病等。现代医学的病因和分类显然要比中医可靠得多。
　　曹操患有“头风”吗？当然。中医向来把症状直接当做诊断的，只要是经久不愈的头痛就是“头风”，诊断起来容易之极。《三国演义》中并无曹操症状的详细描述，是直接给出诊断的。第二十二回《袁曹各起马步三军关张共擒王刘二将》，陈琳写出著名的《为袁绍檄豫州文》，把曹操自祖宗起骂了个狗血淋头。“檄文传至许都，时曹操方患头风，卧病在床。左右将此檄传进，操见之，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觉头风顿愈。”其时曹40岁左右，患头风已有年了，只不知是偏头风、夹头风还是首风。第二十三回《祢正平裸衣骂贼吉太医下毒遭刑》，太医吉平参与国舅董承团伙针对曹操的政治谋杀行动，他提供情报说：“操贼常患头风，痛入骨髓；才一举发，便召某医治。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药，必然死矣，何必举刀兵乎？”也只是说经常头痛而已。据正史，曹操自己在《遗令》中提到“吾有头病”。所有这些，都是直接给出答案。

三国演义中对曹操杀华佗的部分记载（出自三国演义电子辞典）

三国文化博览

　　诊断“头风”是很容易的，但是，现代医学的要求不是这样简单，必须要找出慢性头痛的确切原因才行，这需要详细的病史资料和缜密的临床思维。我们从小说里只知道曹操40岁以前就患有头风，65岁才死。那么，可以初步判断，这种慢性头痛是功能性头痛、或非神经系统疾病。颅内肿瘤、颅内感染等器质性头痛具有持续加重的特点，若没有特殊治疗如手术和抗生素等，要想挨20年几乎没有可能。《后汉书.华佗传》记载：“曹操闻而召佗，常在左右，操积苦头风眩，佗针，随手而差（即‘瘥’）。”《三国志.华佗传》记载：“太祖闻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随手而差。”提到了“眩”和“目眩”这是指视物模糊、闪光、眩晕等症状，在功能性头痛中多伴有此类症状，而以偏头痛最为常见和典型，故自来论家以“偏头痛”来比附“头风”，也不无道理。但是，在慢性头痛众多病因中，具有目眩特点的并不止功能性头痛，在非神经系统疾病中，青光眼也可以兼具头痛和目眩的特点，会不会是青光眼呢？青光眼也有众多分类，对曹操来说，慢性闭角型青光眼的可能最大。其发病年龄多在30岁以上，发作一般都有明显的诱因，如情绪激动、用眼用脑过度，长期失眠等，疾病进展缓慢。开角型青光眼也发展缓慢，唯症状更轻，且多发生于40以上的人。到此，慢性闭角型青光眼最少具有和偏头痛一样的鉴别诊断价值。关键的证据在第七十八回《治风疾神医身死传遗命奸雄数终》。曹操连受关公和梨树神的惊吓后，出现“头脑疼痛不可忍”，“自杀华佗之后，病势愈重”，“病势转加”，“气冲上焦，目不见物”。与既往相比，发作的频度增加，程度显著加重，更关键的是，终于导致失明了。这些特点就只支持“慢性闭角型青光眼”了。偏头痛不会导致失明，病情演变也相对均衡，没有这种显著加重的特点。
　　曹操的基础疾病终于给诊断出来了，可谓破千古之谜矣。那么，曹操是死于“慢性闭角型青光眼”吗？显然不是，这并不是一个可以死人的病，偏头痛亦然。那么，他会死于什么病呢？
　　无论正史还是演义，提供的症状学资料都无法确定曹操的死因。“头风”中的功能性头痛不会致死，“慢性闭角型青光眼”也不会。脑肿瘤、脑血管疾病、颅内感染等虽可致死，却不符合病程演变特点。现在，我们只能从流行病学资料里来寻找蛛丝马迹了。
　　建安二十五年，即公元220年，正处于东汉末年大瘟疫的高峰期，这次大瘟疫起源于公元1世纪匈奴人的“生物战”，后绵延三个世纪，至建安年间达于顶峰，死亡人数至少在2000万，远在战争之上，而中原地区尤为惨烈。历史学家裴松之曾感慨这场瘟疫“自中原酷乱，至于建安，数十年间生民殆尽。比至小康，皆百死之余耳”。曹操会不会也死于瘟疫呢？前一年（219年），三月曹操进军汉中不克，五月回军长安；八月大雨，汉水泛滥，关羽水淹七军，威镇华夏；十月曹操亲率大军屯摩坡指挥前线樊城战役；十二月关羽走麦城兵败被杀；220年元月曹操回洛阳，当月死。曹操在一年中转战频繁，亲临敌前指挥所，身体状况之佳可以想见，班师后非常短的时间内死亡，很可能是患上了某种急性病，最可能就是瘟疫。史载建安二十四年冬，吕蒙袭荆州，擒杀关羽父子，“是岁大疫，尽除荆州民租税”（《三国志.吴主二》）。在《三国演义》中，吕蒙系关公死后复仇，中邪而死，实际上死于此次荆州瘟疫，而孙皎、蒋钦等武将也一时俱逝，都正当壮年。同年，流放于荆州公安的刘璋病死，恐怕也是瘟疫之故。而爆发瘟疫的这段时间，从荆州到樊城到摩坡（河南郏县）是战时联络“热线”，所有的情报都达于曹操尊前，因此，曹操被染瘟疫正是情理之中。另据学者研究，东汉末张仲景名之为“伤寒”的大瘟疫，实乃“流行性出血热”，该病急性期症状之一正是“头痛”。所有间接证据都丝丝入扣，在直接的临床资料缺乏时，流行病学的证据也相当有力。
　　最后诊断：基础疾病是“慢性闭角性青光眼”，死亡原因是“流行性出血热（即肾综合征出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