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流】天籁之音与君共勉

牧归少年

梅花三弄－－世界名曲一百首


桓伊字叔夏，小字子野（一作野王），东晋名将。《晋书》载，桓伊“有武干，标悟简率”，累迁大司马参军，淮南太守、历阳太守、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淝水之战，桓伊与谢玄、谢琰率八万汉家儿郎击破前秦大军于淮南，一战而保江南半壁河山，奠此后数百年南北朝之局。桓伊以淝水之功晋爵永修县侯，进号右军将军，可谓仕途得意，然“性素谦，虽有大功，始终不替”。后迁江州刺史，为政宽恤，安抚士民，“百姓赖焉”。后卒于任上，朝廷“赠右将军，加散骑常侍，谥曰烈”。

桓伊文韬武略，怀瑾握瑜，胸中锦绣，腹藏珠玑。他擅长吹笛，史载其“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桓伊所用之笛乃东汉名士蔡邕所制之柯亭笛。据传汉末天下大乱，蔡邕避难会稽，发现建造柯亭的竹子中第十六根竹椽与众不同，当即把这根竹子换下来做成笛子，笛声柔美不同凡响，其笛故名“柯亭笛”。一日桓伊坐马车从东晋京城建康（今江苏南京）城外的青溪岸边经过，恰遇赶赴建康，泊舟于青溪萧家渡的名士王徽之。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之子，风流自赏，名重当时，亦素闻桓伊之名。徽之听得有人说岸上车中的是桓伊，便令贴身小童前去对桓伊说：“听说桓使君善吹笛，可否为我吹奏一曲？”是时桓伊虽然名声显赫功业正盛，却也素来敬佩王徽之，听得此言更不迟疑，下车摆开胡床，坐于其上，吹奏一曲“梅花落”。笛声悠扬，扑面而来，清标雅韵，高妙绝伦。奏毕，桓伊登车扬长而去，客主之间，不曾交一言。这便是“桓伊三弄”的故事，见载于《晋书》及《世说新语•任诞》。

后世所传《梅花三弄》琴曲最早见于明代《神奇秘谱》，又名《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即改编自桓伊之笛曲。谱中解题称此谱即桓伊为王徽之在笛上“为梅花三弄之调。后人以琴为三弄焉”之谱。此曲是古琴曲中咏物的佳作，明杨抡《伯牙心法》评价道“以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三弄之意，则取泛音三段，同弦异徽云尔。……审音者在听之，其恍然身游水部之东阁，处士之孤山也哉”。“泛音三段，同弦异徽”，指旋律在不同的徽位上出现三次，全曲因此得名“三弄”。《枯木禅琴谱》评价此曲“曲音清幽，音节舒畅，一种孤高现于指下；似有寒香沁入肺腑，须从容联络，方得其旨”。

值得一提的是，桓伊吹笛所在地――萧家渡渡口也被后人称名为“邀笛步”，成为建康的一处名胜。数百年后，千古第一文人苏东坡于金山（今江苏镇江）赠别妹婿柳瑾柳子玉时曾用此典作《昭君怨》一阕，其词曰“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   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而南宋的爱国主义词人洪皓，在出使金国时被扣。面对金人的诱降他坚定不屈，保持了高尚的民族气节，有苏武遗风，十余年终得返回南宋。临行前夕，他写下了《江梅引•忆江梅》一词，其中有“断回肠，思故里。漫谈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之句，表现了洪皓得知自己将返回故里的消息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抚绿绮琴奏《梅花三弄》，借梅花的傲霜凌雪来比喻自己的坚贞不屈，并以回忆江南的梅花来寄托自己对南宋故国深切的怀念。

牧归少年

淝水战后谢安功名日盛，奸佞之徒嫉之，常常于晋孝武帝前诋毁谢安，君臣之间遂生嫌隙。一日孝武帝于宫中设宴，桓伊侍坐。孝武帝命桓伊吹笛。桓伊神色自若，拿出随身携带的柯亭笛吹奏起来，乐曲抑扬顿挫，令人心醉，真可谓“妙声发玉指，龙音响凤凰”。一曲奏罢，满座翕然称善。这时桓伊放下笛子云：“微臣弹筝虽不及吹笛的技巧，然而亦足以韵合歌管。请陛下准我拂筝吟歌自弹自唱一曲，同时希望有一个吹笛人为臣伴奏。”孝武帝许之。桓伊鸣弦歌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事有见疑患。周王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唱的正是陈思王曹植的《怨歌行》（一题《怨诗》）。曹子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销魂绝代佳公子，却在胞兄魏文帝曹丕的猜疑迫害中了却残生。《怨歌行》一诗中曹植慨叹当皇上的难，做臣子的也难，皇上看不到忠臣的心，反而要加以猜忌。他以忠心辅政却难见信于天子的周公自比，正乃后世白乐天“周公恐惧流言日”之谓也。

当是时，桓伊抚筝而歌，“声节慷慨，俯仰可观” ，筝声清扬，笛声宛转。谢安，那个年青时纵情歌酒高卧东山坚不出仕，淝水之战百万秦军压境尚且面不改色优游自若，得到前方破敌捷报后犹能若无其事从容续弈的谢安，此刻也为之动容，“泣下沾衿”，快步走出自己的席位，来到桓伊身侧对他说：“使君于此不凡！”孝武帝闻之则“甚有愧色”。与苏轼并称的宋代另一位大词人辛弃疾在《念奴娇•我来吊古》下片中“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数句，写的正是这个故事。桓、谢两家俱为东晋高门望族，于朝政所见不一，素不相能，桓伊岂有不知？然谢安任相以来老成持重，公忠体国，行德政，安黎元，甚得民心。是以桓伊不囿于门户之见，以管弦丝竹巧谏孝武帝，为贤相辩诬。谢安虽终不免见疑于朝廷，难逃舆止西州路之悲情结局，然能得桓伊为己直言恳谏，纵君子之交不过如此，亦足慰平生。谢安固桓伊清歌商曲之知音，子野亦无愧于安石鞠躬尽瘁之知己。

牧归少年

小结：魏晋六朝，南北分裂，神州陆离，中原板荡，生灵涂炭。曹操《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二句，便是当时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的写照。然而那又是一个人才辈出，百家争鸣的大时代。建安风骨，魏晋风流，从文化史的角度看都是后人追怀仰望，难以企及的高峰。著名学者袁行霈先生在《中国文学史》一书中是这样论述“魏晋风流”的：“魏晋风流是魏晋士人所追求的一种人格美，或者说是他们所追求的艺术化的人生，用自己的言行、诗文使自己的人生艺术化”,并举例说曹丕为王粲送葬，提议大家学驴叫（王粲生前喜欢听驴叫）；王子猷借了房子暂时住几天，也得种上竹子，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弹无弦琴，为自己写挽歌和祭文：这些都是魏晋风流的表现。桓伊生于乱世，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不愧为国家黎民之擎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不仅如此，他不计宿怨替谢安石陈情，堪称深明大义；不拘小礼为王徽之吹笛，可谓倜傥放达。中华自古多英杰，酒酣悲歌气益振[2]。“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的曹操，史称“非常之人，超世之杰”；“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的周瑜，精通音律，有“音有误，周郎顾”之美誉；阮籍长歌当哭，登高长啸，一醉六十日，尘世何足道；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临刑犹奏《广陵散》，不痛命丧惜弦琴。与他们一样，桓伊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上报朝家，下安黎庶，俯仰无惭于天地；雅好音律，一时无匹，才人伎俩，不可限量；御宴中高歌，清越慷慨，肝胆照人，青溪畔吹笛，风流俊爽，千古传颂；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四美具，奇才、高节二难并。袁先生提出酒作为一种媒介使魏晋士人的人生艺术化。以此推论，音乐又何尝没有使桓伊的生命高峤不群？文武全才的桓伊，也是魏晋风流的一位杰出代表。

自注：
[1]《晋书·谢玄传》载，谢安尝戒约子侄，因曰：“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谢安悦。事亦见载于《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谢安官拜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谢玄授车骑将军）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后世王子安《滕王阁序》“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辛幼安《沁园春·叠嶂西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皆用此典。此处移用之，以芝兰宝树喻桓伊。
闲话几句，辛稼轩生当“南共北，正分裂”之局，故其词多用魏晋南北朝典故。如《水龙吟·渡江天马南来》“长安父老”数句用王衍典；《贺新郎·老大那堪说》“我最怜君中宵舞”用祖逖、刘琨典；《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可惜流年”数句用桓温典；《永遇乐·千古江山》“斜阳草树”数句用刘裕典：此处仅就在下目力所及略举数例。
[2]用左思《咏史》之六“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振”句

参考资料：
《晋书》
《世说新语•任诞》
袁行霈 《中国文学史》
南北朝之魏宋崛起：
借歌声进谏的桓伊：http://www.ccnt.com.cn/music/yyjgs/gsh.htm?file=6
桓伊与《梅花三弄》：http://book.qq.com/s/book/0/5/5291/70.shtml
古琴曲《梅花三弄》：http://www.chinaschool.org/sgyy/FFFF/FFFFF3.htm
《梅花三弄》琴曲：http://210.32.137.90:8080/renwen/qinqi/Qin/qin.asp?title=404

柳筱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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嶦羽楼

可惜没有音乐啊~不然看文听曲，何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