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心时代】春秋的四个世界

丘比特的信使

1946年3月，刚下台不久的英国首相丘吉尔在美国发表了名为“和平砥柱”的演讲：“从波罗的海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著名的“铁幕演说”开启了现代世界的冷战时代。

用“铁幕”来形容公元前6世纪的中国，也比较恰当，晋国楚国两个“霸权主义国家”的争霸战争已经持续了八十多年，中原几十个诸侯国被划分为两个阵营，我们可以这样说“从东海之滨的琅琊台，到秦岭西陲的陇山，一幅横贯中原大地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很久了”。
这个争霸体系里，各国的关系类似金字塔结构，晋楚作为霸主国，地位和实力凌驾于其他各国之上，我们暂且借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理论，把他们分成“四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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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字塔顶端的第一世界：晋国，楚国

童书业先生说过：“晋、楚两国的历史，即是一部春秋史的中坚”，春秋的编年史《春秋左氏传》，很大的篇幅是关于晋楚两国的崛起、争霸、衰弱、复兴或崩溃的记载。晋国位于山西南部，是周武王之子唐叔虞的封国，以姬周王朝的维护者自居。楚国位于汉水流域，横跨湖北、河南、安徽等省，是春秋战国面积最大的国家，楚国并不是周室子孙，而是缘自中原的古族祝融，在西周时原本是爵位低下的“子”爵国，经过几代人筚路蓝缕的苦耕开发，在南方建立了强大的国家，已经敢和周王室分庭抗礼，僭越称王。

晋楚两国原本风马牛不相及，他们的恩怨从公元前632年的城濮之战开始，意图继承齐桓公霸业的晋文公重耳接受了宋国的求援，向强大的楚国开战，晋国的元帅先轸利用退避三舍以骄敌兵的战略，以及冲击楚军左翼的战术，取得胜利，把被中原各国视为“南蛮”的楚国人从黄河边赶了回去，实现了“一战而霸”。

在这之后两国又发生了两次大决战，分别是楚国完胜的邲之战，和晋国略胜的鄢陵之战，在不同的时段各自占据优势，却没办法压倒压垮对方，随着两国内部外部滋生的一些问题，这种看不到尽头的争霸战争的损害开始大于获利，他们都在尴尬的僵持中寻求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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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界：齐国，秦国
齐国属于诸夏同盟，是晋国最重要也是最不安分的盟友，位于山东半岛，两面被海包围，有渔盐之利，又通过征服原住民莱夷，国家富裕。齐国也是“祖上是富过的”，齐桓公和管仲的时代，齐国是春秋第一个霸主，他们的君主永远忘不掉昔日的辉煌，一旦认为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就会向晋楚叫板，可惜屡次被打到屈服。

秦国祖上只是为周天子养马的附庸，在西周崩溃的危机里借助勤王之功，获得了渭水沿线的周故地，逐渐强大起来，秦国这时的都城叫做“雍”，位于今天的陕西宝鸡。虽然有成语“秦晋之好”，这时的秦国却是楚国铁杆盟友，和晋国经过多次尔虞我诈，倒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


齐秦两国实力略逊于两个霸主国，在各自的阵营里扮演着“老二”的角色，需要提供给盟主一些帮助，但不必如太低声下气，正所谓“晋楚齐秦，匹也”，晋不能太难为齐国，正如楚国无法号令秦国一样，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很愿意作为新的一极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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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第三世界，属于诸夏同盟的有：宋国，鲁国，卫国，吴国，燕国；属于楚国一方的有：蔡国，陈国；郑国则在两边不停摇摆，目前暂时投入了晋国怀抱。

宋国位于今天河南省商丘，在周代是个独特的国家，作为殷商王子微子启的封国，一方面地位超群，被周王给予“二王三恪”的待遇，是当时唯一确定的公爵国。宋国人经常洋洋得意地宣称自己不是周王的臣子，而是周王的“宾客”，并以此为借口逃避霸主要求的服役钱粮。另一方面，西周春秋的中国处于血亲宗法时代，在一大群姬姓国家的包围下，这个前朝遗孽无疑是个另类，这种歧视到战国时达到顶峰，宋国人经常在各种滑稽寓言里以丑角身份出场，末代的国君宋康王也被比喻成暴虐的商纣王再世而被灭掉。宋国也是孔子的母国，他的七世祖孔父嘉在内乱中被杀，宗族逃到了邻近的鲁国避难，以孔为氏，所以孔子才感叹自己说到底还是个“殷人”啊。宋国还是晋国阵营里最稳固最可靠的一员，不同于郑国的左右摇摆，宋国从始至终都想靠拢晋国，或许是因为宋襄公被楚国狠狠羞辱的记忆，也许是自视甚高看不上“南蛮”，总之在楚国眼里，宋国是那根最难啃动的骨头。

鲁国是周公旦的后裔，都城在今天山东曲阜，和齐国隔着一座泰山，春秋初期，鲁国的实力和齐国本来是不相上下的，慢慢地却被这个邻居越拉越远，还经常挨欺负。好在晋国崛起后，鲁国君臣有了指望，鲁侯在朝见理论上平级的晋侯时（公是诸侯在国内的尊称，实际的爵位又各有不同，如宋国是公，晋国鲁国齐国是侯，秦国郑国吴国是伯），还可耻地行了“籍首”礼，即下跪磕头，哭诉着希望晋国能约束好霸道的齐国。鲁国的特点是古板的礼制，奸猾投机的外交，被三桓架空的国君，以及倒霉的运气。公元前551年，《左传》里的鲁襄公二十二年，孔丘诞生，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大力士叔梁纥。

卫国夹在晋国齐国之间，境遇和鲁国相似，都必须借助晋国的力量保护自己。卫国曾是西周最重要的封国，它继承了富庶的殷商王畿，翻开《尚书》，西周初期的八篇诰令里，就有三篇是宣读给卫国的，可见其重要性。春秋前期，中原遭到了戎狄入侵，卫国的国君卫献公整天只会把玩鹤鸟，不修武备，兵临城下才发动国人披甲上阵，遭到拒绝，他们说：“鹤平时不是有爵有禄地位很高么？你去派鹤作战不就行了，要我们做什么？”无奈的卫献公驾车出城作战，一败涂地，卫国旧都被攻破，残余的人口才五千多人，虽然在齐桓公的帮助下复国迁都，但元气大伤，沦为三等国家。

吴国是新崛起的南方黑马，这家周室子孙自打去了南方江淮之地，就杳无音信几百年，和北方的亲戚们再见面时已经把周礼丢得差不多了。吴国被当地土著越人同化，剪短头发，在身上纹身，雕面，涂黑牙齿，裸身赤脚，吃着稻米，喝着鱼羹，俨然另一个民族。晋国在和楚国争霸不利的局面下，开始联络扶持吴国，让楚国在脚边又多了一个凶狠的敌人。

郑国是分封得比较晚的诸侯国，却乘着西周崩溃的机会，给自己挑了块好地方，郑国的都城在今天河南新郑，处于中原的十字路口，交通便利，商业兴盛。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争霸战争时，郑国夹在晋楚齐秦四大国之间，成了最方便的战场。晋楚双方断断续续打了近九十年，虽然大战才三次，但小摩擦不断，还时不时玩代理人战争，虽然无法彻底战胜对手，但每一回合的交锋总得算个输赢吧，于是两边都有些心照不宣了：谁得到了郑国，谁就赢得了霸权，争郑，是两个阵营对抗的重中之重。而郑国的外交方针就是：唯强是依，哪边厉害，我们就投靠哪边。这一点郑国人可不是悄悄在心里念叨，而是大大方方写在一次对晋国的投降誓约上，还大声念了出来，晋国的卿大夫们生气却对郑国的态度无可奈何，没过几个月，郑国果然又换了阵营。郑国就像一只信风鸡，一棵墙头草，八十多年里，在晋楚之间竟然摇摆了十多回，这种举动也让郑国遭到了多次武装报复，卷入了所有的大战，苦不堪言。最终郑国权衡利弊，用让人眼花缭乱的方式投向了了晋国一方。

燕国在春秋时期一直是打酱油的戏份，重要的出场不过两次，在中原各国剧烈交锋的背景下，燕国保持着发呆看海的姿态步入战国（实际上燕国与山戎的战争或许也很惨烈，但史书里记载太少，造成了这种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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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是舜帝的后裔，蔡国则是姬姓子孙，都位于今天的河南省南部，是楚国阵营里最重要的两个国家，然而他们的屈服是由于强权的压迫，而不是自愿，晋国阵营里的各国虽然承担了部分“不平等条约”，但好歹没有被盟主吞并的危险，陈蔡两国就不一样了，他们随时在楚国的虎口边，他们是不是盟友，而是宗主国和附庸的关系，楚国一旦换上位心急的国君，陈蔡就有亡国之虞。这种情况下，消极对待的陈蔡军队往往在战争扮演坑队友的角色，比如晋楚城濮之战里，正是陈蔡联军的率先崩溃引发了楚军的大败。

这些国家没有自成一极的实力，却也不可小觑，他们倒向某个阵营，都会打破引发晋楚对峙的平衡，所以是双方必须拉拢的对象。从战略上说，处于中原的国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清代学者顾栋高就认为：“陈、郑、宋皆在河南为要枢，郑处其西，宋处其东，陈其介乎郑、宋之间。得郑则可以致西诸侯，得宋则可以致东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