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害三国志 (3)罪与罚
阿卡子/文
曹操又做了那个多年来千篇一律的梦: 自己手中的剑正沾染着温热的鲜血,眼前的院子里尸横满地,唯一的活物是架子上已经绑好待宰的猪。 一个伪善者提剑跟在自己身后大喊:“错了错了,我们是大错了。” 真是好笑,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对与错?就算是以结果论来判断,这个判断也未免下得太早。 于是曹操决定不再安慰这个慌张的帮凶,而是冷静地默念起喜欢的诗句,权充悼词: “死者的卧室宽宽地敞开,被阳光优美地涂抹。” 喜欢特拉克尔的曹操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曾读过粗鄙如《麦田里的守望者》之类的美国文学。 但陈宫却分明记得,那天,在自己的县衙大牢里,这个骗子曾说过:“天下就像一大块位于悬崖边上的麦田,很多在里面假装玩游戏的家伙其实都只是想趁乱偷偷割一把麦子。而我,我希望自己能守在悬崖边上,看着他们,等这些家伙偷到麦子满心欢喜往悬崖边奔来时,我就一把抓住……然后抢过麦子。我只想做个这样的麦田捕手。如此而已。” 正是因为被这样美丽的志向所打动,陈宫当年才决定抛家弃官,与其出奔。 然而很久以后,当曹操再次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志向时,他已不复记得麦田。当是时,赤壁败北,回望长江,他说的是:我是阿尔法与欧米加,开始与结束。昔在今在以后永在。当我向你们复仇之时,你们将知道我的名字——曹孟德。 陈宫死前对曹操的评价是:背信弃义的大奸之徒,比董卓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呸。 而曹操则曾如此论及陈宫:这个家伙就像一台老式286计算机,足够正确,但迟钝无比。 当历史被胜利者书写。个人的想法已不再重要。 尽管如此,假定我们有时光机,可以稍微倒回去一些岁月,然后再换个角度用慢放和定格来观察,也许就能得出类似如下的另一种故事: 事实上,陈宫本不愿屈居人下,是个颇有自主创业精神的人。所以在手下士兵们抓到曹操后,陈宫是打算将之收为己用的。他制定的收伏曹操的计划是:一开始先施以严刑拷打和深牢大狱,摧残其肉体,再每天扬言要把他押赴京师凌迟处死,崩溃其精神。在其感到死期不远,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自己再屈尊到牢中深情慰问,好言安抚,让他在充满终极关怀的话语中彻底变成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这样,自己就能牢牢把这个人掌控在手里了。 那天,陈宫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于是前往县衙大牢,探视曹操。 他本以为曹操这时定然已是屈服于牢狱之苦,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水深火热之中,急需拯救。但一进牢门,却发现曹操像个摇滚青年一样不仅没有想要被拯救的意思,居然还精神饱满地在墙上写藏头反诗: 我的心和我的灵魂都已早早熄灭。 操劳之事随之也失去了坚持的意义。 陈旧的,陈旧的王朝总有一天会崩毁。 宫殿和琼楼也都将在黎明到来前倒塌。 你却还在不停地问: 妈妈,噢,年迈的妈妈那时该怎么办? 陈宫有些泄气,但仍不愿放弃。于是他摒开属下,望着牢墙上的一幅老旧洛神图,问道:“孟德近来可好?” 曹操一手揣在兜里,一手仍在墙边写写画画:“嗯,不错,我正试着给自己的诗谱曲。” 陈宫说:“其实,我一直打算放你出去。只是怕你被他人所擒,反倒害你。” 曹操:“哦,那倒没问题,过了你这地界,我就差不多到家了。” 陈宫拂袖长叹:“我相信正义,可惜没人相信我。” 曹操一想,忙对曰:“好人通常被人误解。” 之后,曹操就反客为主,大谈抱负。说得陈宫心动不已。最后更以一记“麦田论”彻底俘获了陈宫的心。这个县官当即表示愿鞍前马后,辅君匡世…… 后来很多人都钦佩陈宫弃官释曹的义举。认为若无公台,阿瞒早已弃市。但其实曹操根本不需要陈宫的帮助,他早已定下从牢中逃走的方法。只是陈宫既然肯放,他就不再推辞罢了。倘若能回到当年那个关押曹操的牢房里,揭开牢墙上那张洛神图……你会发现,那片被图遮盖着的墙面其实早已被曹操用笔头挖通了…… 又做了那个梦,曹操感到头疼。在梦中,自己又一次握着滴血的剑,而面前躺着伯父吕伯奢的尸体。 陈宫怒道:“为何杀他?” 曹操垂头惋叹:“我伯父向来心脏不好。这样突然死去,尚能死前安宁。如果回家看到惨景,反而会痛彻心扉而死……我不愿让他因为我而遭受如此大的痛苦。” 陈宫冷冷道:“你还有更矫情的狡辩么?” “有啊,”曹操抬头大声说:“我宁可让自己背负天下人的痛苦,也不愿让他们背负我的。” 陈宫后来在回忆录里是如此描述这个事件的——曹瞒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