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瞬间一：烽火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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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虚实


楚汉战争的最后一个寒冬。夜幕下小小的鲁县城，城内几乎一片死寂和黑暗。
城墙四周，篝火通明，联营数十里。汉王和诸侯的三十万大军，刚刚战胜了曾经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他们把鲁县围得水泻不通。
不愧是百战之旅，深夜密密麻麻的大营，只听到哨兵巡逻的脚步和偶尔竹梆敲击声，连篝火木柴的哔剥声也清晰可闻。
士兵们很高兴，按汉军惯例，攻城前，先登队每人赐酒二角，肉三块。其他兵士粟饭管够。而且汉王很大方地宣布，城陷后，此城子女玉帛分赠将士。
更令大家高兴的是，这将是最后一战了，因为那个战神一般的西楚霸王项羽已经死了，被几个汉将军分了尸。在伟大光荣的汉王：‘一个也不饶恕，一个也不放过’的指示下，忠于项羽的将士和平民被灌婴的骑兵赶尽杀绝，八万颗头颅和项羽老家江东一起成为灌婴夸耀的战功。
只剩下这里了：鲁地，项羽少年起义时的封地，当时他和汉王刘季还称兄道弟，那时项羽是鲁公，刘季是沛公。鲁地的人固执地为项羽守节，全然不顾自己将大祸临头。
多少年了又打过多少仗了，汉军将士追随刘季最早的周勃给大家掰过手指头，如果不计算和秦军的战斗，光是和项羽就有大战三十，小战七十。
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屠灭鲁城将成为最后的死神盛宴。
所以三十万汉军睡得很踏实，根据军规，他们攻城前要早睡，养精蓄锐，明日拂晓，踏平孤城。


汉王刘季却很不高兴。本来嘛，今天他情绪挺好的，其实从垓下战后，他情绪一直就不错。几年来，项羽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自从看到这个魔王的头颅，刘季就好像发疯了一般放松，狂饮烂醉，夜夜欢歌，军营的事情基本上全是齐王韩信管着。其他几个诸侯王也是有样学样，九江王英布本来就离不开女人，现在更是和汉王一天到晚泡在似乎无穷无尽的女俘虏群里面，比着看谁挑女人的眼光比较好。赵王张耳憨厚的多，不过被汉王每天灌的不省人事。至于彭越，汉王已经不叫梁王了，直接封他为赌王。

所以拉上大队人马来铲除鲁城也是汉王在酒后赌桌上做出的决定。其实一个小小的鲁地不用摆这么大场面，不过让诸侯看看，汉王是怎么斩尽杀绝这项羽最后的忠臣，倒是件很威风的事情。这些年来，汉王一天到晚听到的消息就是项羽屠了这个城那个城的，搞得自己担惊受怕，今天终于轮到汉王来屠城了，其乐何如啊！

可是一想到今晚的战前宴会，汉王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汉军将领，一灌黄汤，就原形毕露，吵架的吵架，争功的争功，甚至一个鲁莽家伙拔出剑来砍大帐的柱子。刘季真的不知道当这群败类的皇帝有什么好，他们就像一群恶狼，根本不认什么主人，你不喂饱他们，他们下一个可能吃的就是你！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天下几百年的战争和残杀，已经把狗都变成狼了，它们眼里没有主人，只有同类和猎物

憋气啊！可是那些文雅的就是好人吗？韩信这个小子眼光总是闪闪烁烁的，刘季知道韩信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天晓得，韩信看得起的有几个？周勃樊哙他们不提了，韩信从来把他们当自己的部将看，就是萧何，也从来没有收到韩信一次问安。
刘季自认为从来对韩信不薄，可是人啊，从来没有满足的时候，韩信的那股子傲气，让刘季很担心。

所以很早汉王就结束了会议，抛开众人，回去洗脚去了。

洗脚是汉王最酷爱的放松方式，热腾腾的水在冬夜里冒着汽，几个下人围在刘季身边忙碌着，刘季呢，正在欣赏着营地的篝火。

刘季的大帐就在离鲁城墙东南角两箭地的一个土堆上，土堆不高，但是可以鸟瞰整个鲁城，这是刘季的设营的习惯。

现在他让人把帐门打开，一边洗脚一边看着夜景，渐渐地忘记了烦心事。

忽然，北风中传来了悠扬的音乐声，汉王好奇地向音乐传来的方向张望着。那是近在咫尺的鲁城里面啊！本来漆黑一片的鲁城，忽然有一片火把照亮的地方，音乐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乐声越演越烈，看来很多鲁人加入了演奏啊。刘季越听越入神，连连摆手让下人把行动声音放低。
音乐是那么地深邃, 汉王不禁渐渐地迷失了自己,进入了一个和平安详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这样地陌生,刘季贪婪地享受着这种感觉.
怎么才能过上这种日子啊,音乐里的平和和现实的残酷对比是如此强烈,反而更增添了刘季对音乐世界的向往.

没有人比刘季更了解这个曾经被叫做华夏的世界现在的惨状了: 彭城外一场大战尸体堆积堵塞了河流,被劫掠的城市,只剩下老人躲在残破的屋檐下哭泣,士兵拥抱着别人的妻子,自己的老婆却被别的军队劫走,孩子在逃难的路上被随地抛弃,他们艰难地爬向父母逃走的方向,到处是尸体的村庄,战争过后是饥荒,而瘟疫随之而来扫荡了一切生命……
这个世界,自从传说中的周幽王后,就进入了这种混乱状态,刘季是搞不清楚乱了多少年的,反正听张良说有五百多年的乱世了.
五百年啊,刘季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华夏分裂成了众多小国,这么多诸侯汉王是记不清的,可是有好下场的,屈指可数,五百年根本就是一部篡杀史!人们变成了野兽，父子相残，兄弟相害，夫妻反目，朋友成仇。没有什么是神圣的，权位是追逐的对象，暴力欺诈是唯一的手段。有了权位，你就可肆意胡为，杀光男人，霸占他们的妻女。听张良讲过，楚子灭息国霸占息夫人，而吴人攻占楚国都城后把所有贵妇分给将士，自楚子夫人以下无人幸免…
刘季苦笑着，其实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别的不说，薄夫人就是杀了魏王豹夺来的。而自己的王后吕雉呢？鬼知道她被项羽俘虏后有什么遭遇。

音乐越来越美了，刘季闭起了眼睛，真安宁啊，音乐的世界里只有安宁和秩序。这是谁写的曲子？

‘唤张良先生来’，刘季吩咐道。

张子房越来越瘦了。实际上，他这几天在辟谷。本来清秀得像妇人的面庞，配上银发，倒也有些仙风。

‘子房啊，这些鲁人大晚上的在搞什么？他们奏的音乐怎么这样好听啊？’刘季问道

‘回汉王，这是韶乐。是舜帝做出来歌颂尧帝的。此乐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具备，其中钟磬的金石之声和谐有序，真是雅乐呀。当年此乐藏于周室，后来天子赐齐副本，随着周室遇难，在洛阳的韶乐已经失传，后来孔子赴齐闻韶，三月不识肉味，回鲁后他就把这一乐传给了弟子。看来今天演奏的是孔门弟子了。’说到这里，张良忽然眼睛眯缝了一下，貌似体贴地说道：“大王喜欢就多听听吧，明日城破，这点儿腐儒被杀光，韶乐也就失传了。’

刘季深深地点了点头，他望着音乐传来的方向，思索着。张良似乎有些兴奋，大帐篝火下，他白皙的脸泛起了红光。‘请问大王为何不语’
‘子房，你看这连城的烽火，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烽火连城?’张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他知道汉王指的是什么.那是张良终生难忘的一夜.

4年前,在骊山山顶,刘季在张良萧何陪同下,望着咸阳连城的烽火,那是诸侯在项羽命令下火烧阿房宫和始皇帝陵.三个人默默地看着,火光把关中大地映得通红,三个人的眼睛也似乎被烧得通红.
‘这些个笨蛋’刘季恨恨地用马鞭指着火光,他的战马似乎也愤怒地打着圈子.’还号称楚贵族出身呢,目光短浅,根本不是人,是他妈猴子’.
‘沛公说的是,这万间宫阙,真正帝王之居,项氏只知道用屠杀毁灭来报复秦人,却不明白好好利用关中天府之国来整合天下,怕是猴子也比他聪明很多.’萧何太赞同刘季了.一边他暗自庆幸已经把秦政府的所有管理文件抢回了刘营.现在只有萧何知道这个国家的人口,税收,地图,法律,规章制度……,他坚信这些数据比项羽抢走的所有财宝更珍贵.
‘妈的,按义帝的约定,老子应该是汉中王,他项羽凭什么烧我的东西!’刘季骂骂咧咧地,他突然发现张良异乎寻常地沉默,’子房,你怎么了?’
张良把通红的目光转向了刘季:’该结束了’
‘什么该结束了’
‘火’张良坚决地说.’从周幽王被犬戎杀死起,天下纷乱五百六十年了,这连城烽火年年在烧.城市被毁灭,礼乐被破坏,现在项氏一把火,把秦宫里面所有搜集来的上古文献全烧光了’张良的眼神似乎能杀人’始皇帝禁止民间学说,把所有诸子百家文献抄入秦宫,现在这些孤本被项羽烧了,百年后,三皇五帝的史料也只剩下口头传说了!从我们以前的历史再也没有了.’
刘季茫然地望着张良,他很少看到张良这么激动.’天下苦于战乱五百年,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给人们带来和平,这个人就能主宰天下,就能当皇帝!沛公,你明白吗?项羽他和这五百年里那些残害生灵的所谓伟人一样，都是相信暴力和战火能给自己带来一切，他们生于叛逆，习惯杀戮和毁灭。而天下人呢？这些在在战火里煎熬、逃生的人,他们已经受够了项羽这种杀人纵火犯了,这就是你的机会!只要你结束这燃烧了百年的烽火,你就是天命的皇帝!’
刘季的茫然从脸上消失了,他明白张良的话,自从他在楚地初次遇到这个前韩国的流亡贵族他就很喜欢张良,虽然从外表来看刘季和张良绝对合不来,然而任何张良的高谈阔论却总是得到刘季的正面回应.而张良也到处对父老们说,这个好色的沛公不得了,居然能明白张良在说些什么,看来是天授.
刘季笑了,笑得像看到羊羔的狐狸.’项羽可是纵火惯犯,看来这个天下我不想得也不行了.’
‘子房,以前的史书没了就算了,以后的史书我们三个从今天开始写’刘季伸出了他的右掌,和张良的右掌清脆地击了三下……

‘子房’汉王的声音把张良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你当年说的对,这连城的烽火应该停了.’刘季的声音坚决得像铁块:’屠杀只能给这火添加新的燃料,暴力,篡逆,背叛应该停止了,我要的,天下人要的,是一个新的帝国：人们应该懂得只有忠孝，才能保有和平和繁荣。这个帝国到处应该飘扬这古老的韶乐,士人的忠义应该得到帝王的仁慈作为奖励,王者的剑只斩叛逆.’刘季从浴桶中站了出来.’子房,明天你传我的令,停止攻城!’

史记: 五年…汉王引诸侯兵北，示鲁
父老项羽头，鲁乃降。遂以鲁公号葬项羽谷城。


背景说明
一些背景的说明
1项羽死后，刘邦大军平定楚地，杀人八万。唯独鲁为项羽守节。刘邦引诸候兵攻鲁。鲁就是曲阜一带。
2韶是秦汉政府采用的大型礼乐。其传来自周，周衰落后，一些礼乐典籍丧失，好在齐曾经为与周室很近的诸候，保留了一些。孔子曾经在齐闻韶，据说三月不知肉味。
3项羽曾经火烧阿房宫，彻底毁灭了先秦史料典籍，是中国上古文化的浩劫，其罪恶流毒至今，连夏代是否存在也无法断定。而三皇五帝就更难考察了。
4汉继五百年战争之后，等于是重新塑造了中国，汉以前国家的典章制度基本无存了，幸亏萧何抢救下了一部分秦典，故汉承秦制。至于周制，可能只能从儒家旧典寻踪了。

战神张辽

= =火烧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