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邮不在邮局上班

三国文化博览

　　破黄巾之后，朝廷论功行赏，把刘备安排到中山府安喜县做县尉。这时候，刘备的一个上级，也就是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工作，顺便问刘备要钱，刘备不给，督邮不高兴了，要整刘备，却被张飞揪翻在地，痛扁了一顿。这段故事，相信读过《三国演义》的朋友都还记得。

　　但《三国志》说，扁督邮的不是张飞，而是刘备亲自动的手。刘备扁督邮，也不是因为督邮要钱，而是因为督邮要撤他的官。按这种说法，刘备就没有了长者之风，倒像一无所顾忌的小青年，可以跟乃祖刘邦前后呼应。

　　刘备与张飞，究竟是谁扁的督邮，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回答。《三国志》是正史，在前；《三国演义》是小说，在后，显然前者离历史真实更近。按历史真实来写，有损刘备的美好形象，所以罗贯中来了点儿艺术加工，把刘备的冲动转嫁给张飞，并让督邮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贪污犯，让人不得不扁。

　　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倒有两个：首先，被扁的督邮姓甚名谁；其次，督邮是干什么的。前一个问题，缺乏可供查考的资料。而后一个问题，则早就有了解答。

　　1985年，史学家高敏在《历史研究》第3期撰文，说汉代郡国设有督邮，管理地方邮驿事务。另一位史学家孙毓棠也认为，督邮是掌管邮驿的地方官员，级别仅次于太守（见《孙毓棠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出版）。1986年，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刘广生《中国古代邮驿史》，书中提到汉代地方邮政由州、郡、县三级管理，郡设督邮，主管邮书及监察下属长吏。199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臧荣《中国古代驿站与驿传》，同样是把督邮当作地方邮政事务的负责人。

　　如果这些解答符合史实，那么刘备扁的就是一位邮政局局长。按照今天的逻辑，邮政局局长是搞邮政监管的，而刘备是县尉，只负责防务和治安，相当于武装部部长兼公安局局长，前者似乎不该管到后者的头上，因为业务上根本不对口嘛。于是就有学者持不同意见，他们去翻书，翻到杜佑《通典》第33卷，发现这么一句话：“督邮，汉有之，掌监属县。”也就是说，督邮管的不是邮政，而是干部，所以督邮其实是纪检委书记。

　　在正史中可以找到旁证和补充。《汉书》卷76,一位名叫尹翁归的人凭借善于查案的特长做了督邮；《后汉书》卷24,马超的祖上马援做过督邮，其职责是查办要案和押送犯人；另外，在《三国志》、《晋书》、《宋书》、《新唐书》和《旧五代史》里，都能发现督邮的影子。这说明督邮不只在两汉有，在后来的朝代也盛行，而且其职权很大，既能监察县级干部，也承揽一部分刑事案件。

　　杜佑在《通典》里还说，由汉至唐，州郡辖县各有东西南北中五部，分设五名督邮监管，所以督邮又叫“五部督邮”。这话也不全对，前面提到的尹翁归，在河东郡做督邮，彼时河东郡有28个县，只分南、北两部，尹督邮管的是南部14个县。另外，督邮并不是官，而是吏，换言之，职权虽大，却没有品级，工资不由财政发放，工作调动也不经过人事部门，完全是郡守的雇员，相当于明清时期幕僚师爷一类。

　　陶渊明在县里做官那会儿，死活不肯拜见督邮，还说什么“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因为督邮没有品级，职权再大，只能让人害怕，不能赢得敬重。前面刘备敢扁督邮，大概也有瞧不起督邮的意思，换真正的上级，刘备还不巴结死。最后，督邮在五代的梁朝也兴旺过一段，五代以后，才真正消失。

　　现在可以总结一下：督邮是从西汉到五代常设的地方吏员，受州郡长官委托，对下辖各县的行政官员进行监管，同时协助州郡长官处理刑事案件和行政事务。这个总结里没提邮政，因为至今还没有发现哪位督邮管过邮政，或者处理过与邮政有关的事务。那么多学者把督邮和邮政联系起来，或许是因为望文生义。事实上，“邮”的本义不是“邮政”，而是“过错”———关于这个本义，请参见《尔雅》卷3,释言第二。